暴风骤雨般激烈的砀山之战结束后,鳌拜和李国翰身死闯军之手,只有谭泰和遏必隆带着五百残兵逃出生天。 可是他们的命运并不比光荣“牺牲”的鳌拜等人好到哪里去,正如阿巴泰所言,“大清兴兵以来,从未遭逢如此大败”。 虽然这场战役的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和内大臣图尔格在情报和战略部署上的不谨慎造成的。 可是阿巴泰当然不会自己把责任揽到身上来,即便他之前已经连续三次分兵,一再削弱了清军的兵力,可是砀山之战的失败,首当其冲的责任当然还是要落在指挥此战的固山额真谭泰身上。 谭泰、鳌拜、遏必隆都是镶黄旗出身,俱为皇太极的嫡系心腹,他们在黄河南岸遭遇到这样大的失败,无疑将极大冲击到皇太极于清国中的权威地位。 特别是松锦大战以后,皇太极的病情越发严重,多尔衮的行事又越发跋扈起来,在这样微妙的时刻,镶黄旗的力量突然遭到极大削弱,的确给八旗军的未来打下了深深的阴影。 “国朝起兵二十年以来,何曾遭到过这样的惨败!谭泰,你战败已经是不赦之罪,没有在战场上阵没,又苟且偷生地逃了回来,怎么有脸面回盛京复命呢?折辱八旗军威,罪在不赦!” 阿巴泰对谭泰没什么话可讲的,谭泰打出砀山之战这样一战伤亡四千清军,其中还有二千满洲八旗大兵的超级惨败来,就算皇太极有心庇护,也绝对不可能保住谭泰的周全。 图尔格是镶白旗出身,对谭泰更是没有好脸色:“五千兵马!还有两千满洲劲旅,全让你交代了!你还敢回关外复命吗?一回到盛京,你自己去看看,会有多少家人挂孝吧!” 满洲本就人丁稀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损耗很大的松锦大战。皇太极本次命令阿巴泰督军入关劫掠,本意就在于掠夺生口壮丁,弥补清国劳动力的不足。 在砀山之战,一切都很顺利,清军只付出数百人伤亡的代价,就几乎横扫了明国的整个华北地区,在北直隶、山东、登莱等处肆意掠夺驰骋,无一官兵敢于抗拒。 可谁能料到,谭泰跑到黄河南岸去联络流贼,居然不意陷入流贼埋伏之中,损失的兵力已经超过了阿巴泰督军入关以来的全部损失。 伤亡四千战兵,阵亡二千真正满洲大兵,这几乎是再打一场松锦大战的损耗了。 阿巴泰恨铁不成钢,已将谭泰看押拘禁了起来,只等送回盛京,就要交给皇太极狠狠处置一番。两千名真正满洲人的损失,这样的伤亡不知道会波及到多少个满洲人的家庭,即便谭泰属于皇太极担任旗主的镶黄旗心腹亲信,皇太极也绝对不可能包庇他、纵容他。 两千满洲兵啊,谭泰是在对满洲人这个武德昂扬的群体,是在对大清国这个伟大光耀的国家犯罪呀! 大清乃勇士之国,谭泰即便战败,也应该以身作则,战死前线,才能挽回清名和荣耀。 可是他居然逃了,逃得又是这样狼狈,让阿巴泰和图尔格如何为他做辩解呢? 遏必隆只是副将,罪名较之谭泰要轻一些,此时还未被阿巴泰下令拘禁管束起来。他对砀山之战时闯军的表现,至今心有余悸,语带恐惧道: “流贼……流贼根本不是汉人,活像一帮番邦戎狄,我们平生都未遇到过这样强横的劲敌。” 遏必隆经过砀山之战的一场惨败以后,特别是在亲眼目睹好兄弟鳌拜被李来亨一枪爆头以后,真的是彻底染上“恐闯症”了。 他跟着谭泰,先向东逃亡了一百多里以后,慢慢甩开闯军的追击以后,又漫无目的地东行了两天之久,才在徐州附近找到了一处渡口渡河,回到了清军在兖州府的临时驻地。 遏必隆倒不知道,正是因为他和谭泰的撤退路线经过徐州城下,才大大强化徐州城内剿总官兵的恐慌情绪,并最终激化了侯恂和史可法两派人马的矛盾,造成了徐州兵乱的爆发。 反正遏必隆回到兖州府以后,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渲染和宣扬楚闯的强横与不可战胜。连他亲哥哥图尔格一问,遏必隆同样是满口的“流贼火器犀利仿佛神器”、“流贼列马三万,不可抵挡”、“流贼布五重连环阵,十万雄兵反复杀来”等等天话。 他的豪情和勇气,几乎都随着李来亨的那一枪,葬送在了鳌拜的脑浆里,只剩下一颗柔弱和胆怯的小心脏。 驻扎在兖州府的清军,当然不相信汉人军队能够对清军取得杀伤相当的重大胜利。所以他们才听信了遏必隆的一番鬼话,真以为闯军在黄河南岸布置有十万战兵。 阿巴泰在满洲宗室中,虽然不算一流名将,但他根据遏必隆的只言片语,也感到流贼的战斗力即便只有寻常明军的水准,那十万规模,也绝对不可轻侮。 现在兖州府这里的清军虽然聚集起来两万人左右,和十万流贼拼一拼,并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性——但那风险实在太大! 而且即便战胜,这两万清军,数不清的满洲勇士,也会折损大半。 阿巴泰当然背负不起这种政治责任来,所以他听了遏必隆的话以后,心里也动起了撤军北上的打算。 可是图尔格和遏必隆终归是亲兄弟,图尔格心知,清军如果就这样撤回关外,那同样在砀山之战战败后溃逃出来的遏必隆,肯定也要遭到非常重的惩罚。 要避免这种惩罚,图尔格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重整旗鼓,集中清军的主力兵马,渡河南下,找到那十万流贼,好好报复一番! 图尔格准备伺机报复,阿巴泰却从跟随谭泰出逃的五百残兵口中,仔细打听清楚砀山之战的具体情况以后,更加坚定了绝不能轻易一战的想法。 根据阿巴泰自己询问来的结果来看,他断定遏必隆的“天话”一定是恐慌之下的胡言乱语。因为就从那些残兵口中的证言来看,敌人根本没有十万人之多,有没有五万人都很难说,很大概率可能只有三四万人。 三四万人的流贼,就可以对五千清军精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这等战斗力,虽然还比不过洪承畴督率的明军重兵集团,可是也相差不远了。而且就那些溃兵所言来看,流贼很可能还留有不少预备队,没有全军出马。 阿巴泰想到之前流传的流贼十万人马的消息,心里更加笃定,这个消息肯定属实,也就是说流贼的总体实力,其实是相当于十万明军二线水平以上的战兵。 这等实力,即便兖州的这两万清军一起出兵,都未必能够取胜。 可是图尔格不知道是想为了给弟弟报仇而失去理智,还是有着别的政治计算,他依旧是一口咬定,必须南下报复,才能挽回八旗军队战无不胜的神话权威。 阿巴泰和他多番争执,两人甚至吵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可是皇太极对督率入关的宗室防范很深,阿巴泰并没有真正主导和掌控全军的权力,图尔格本来就是皇太极特意布置过来,限制和监视阿巴泰行动的。 所以阿巴泰虽然意见坚定,强烈要求全军立即北撤,离开黄河流域,慢慢带着丰厚的战利品撤回关外。 可是图尔格坚决反对之下,阿巴泰也无法说一不二。他只能先退一步,提议将兖州的清军分成两路兵马: 由阿巴泰自己指挥右翼军,向登莱鲁北一带进军,收集散落在鲁北一带劫掠的清军小部队以后,从山东半岛北缘尝试浮海返回辽东。 然后图尔格就可以率领另一支左翼军,在黄河流域一带搜集分散劫掠的清军将士,择机从蓟州一带出关。 阿巴泰这种安排,既可以保证亲近自己的那一半部队,不会因为图尔格的冒险被白白葬送掉。另一方面也可以把不服从自己指挥的图尔格,给排挤出去。 以阿巴泰对流贼实力的判断,如果图尔格头脑不清醒,真的打算渡河南下复仇,那绝对会遭遇比之砀山之战还要惨痛的失败。 阿巴泰固然想过用这种办法削弱图尔格的力量,解开皇太极对自己的重重监视和束缚。但他也绝对不敢拿一万清军将士的性命冒险,所以虽然他同意和图尔格分兵,但却要求图尔格赌咒立誓,绝对不能渡过黄河,只能在黄河以北清扫小股流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