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皮绠虽然不是火炮专家,可他在李来亨、方以仁的身边耳濡目染,对于新式火炮了解很深。见到大顺军炮兵开火后造成的威力,马上就感到乌云压顶,情势不容乐观。 张皮绠蹙紧浓密的粗眉,大巴掌在尚算稚嫩的脸上狠狠一抹,说: “他妈的!东虏总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吧?我们都跟着义侯冲过去!” 顺军大队骑兵飞速冲锋,闯过了清军的大炮,接着又迎来了一大排密集可怕的火铳排枪。连珠雨似的铳弹是如此凶狠,好像镰刀一样又迅速割去了无数顺军骑士的性命。 但是顺军骑兵是从两翼出击,清军的铳炮威力虽然确实在大顺军之上,可多铎、孔有德和尚可喜,都将清军大部分的枪炮布设在清军战线的中央位置,于两翼设防较为薄弱,此时居然让张鼐冒着火力封锁一举突破。 顺军的中央战线上,以李自成御营黄伞为核心的主力部队,也在吴汝义、白广恩开火以后,全力发难。 密不透风的箭雨飞速射进清军战线之中,大顺军士卒不论是长枪手、刀牌手,还是手持斩马刀的跳荡兵,多数人都是射箭的好手,而且即便不是专职的弓箭手,顺军很多将士也都挎弓背箭。 此时万箭齐发,空中遮蔽天日的箭雨,何止于万发! 张鼐带着顺军骑兵先行冲入清军战线之中,开阔地上,杀声震天。号角一吹,宿卫铁骑如一阵狂飙卷地而来,鼓角惊天,烟尘滚滚,好像山洪爆发一样倾泻下来,直杀入清军战线纵深,翻挑起数不清的血花。 位于清军侧翼的兵马是大明朝平西伯吴三桂的关宁兵,他和山海关总兵官高第、山东镇总兵刘泽清,还有名义上获鹿之战中明军方面的督师李建泰、监军太监高起潜站在一处,默默观望着顺军的猛烈攻势。 自从怀来之变以后,吴三桂吞并了孙传庭麾下秦军兵马的大部分精华,实力大增。再加上高第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多少主见的人物,刘泽清兵马战斗力不高,李建泰和高起潜手中没有实力,更加毫无话语权,因此关宁军全部军队,现在都已经被吴三桂一人完全掌握。 借着明朝朝廷的名存实亡,吴三桂却一举成为了明朝大厦倾塌以后,仅次于皇太极的最大得利者,俨然成为了清军之中,实力还在三顺王之上的头号汉人军阀。 此刻张鼐带着顺军骑兵已经冲过了清军的火力封锁线,突入到关宁军的前锋战线之中。顺军来势汹汹,马上就给军心不定的关宁军造成很大伤亡,吴三桂看着远处混乱的战场,两只眼眶突然就被热泪充满了。 他在高第、刘泽清、李建泰、高起潜几人面前没有必要做这样恬不知耻的表演,可是关宁军虽然吞并了秦军,但被吞并的秦军人数一点不比关宁军少,这就使得这支混编军队的军心士气,处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情况。 所以越是大战来临,吴三桂越有必要在汉兵们的面前,做这样无耻的表演。 他双眼充满泪水,哭喊道:“流贼侵逼京师,屠戮西北。本镇亦有耳闻流贼破西安后,全城屠戮,鸡犬无遗。我军将士多有陕西乡人,真可谓是国仇家恨,聚于一身! 流贼大戮西北,前已闻其屠西安、榆林,近又闻其屠甘州、肃州,每过焚劫,必定是鸡犬不留!现在流贼又侵逼京师,打到了直隶,俨然要做黄巢再世,把一个繁华的北京城烧杀成一片废墟,把我们的桑梓乡里,杀成一片白骨的乱葬岗。 我们岂能容得流贼猖狂?此战非为朝廷,非为我皇上,而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宗族桑梓!” 吴三桂屹然挺立在军前,身姿英武,好像一颗苍松般绝不弯腰,又好像一头脱兔般屹然不动。他一直在明军里宣传着流贼的种种暴行,现在和流贼厮杀作战,绝不是为了帮助鞑子,也绝不是为了谋取他吴三桂个人的富贵,而是为了守卫所有将士、所有同袍的故乡桑梓。 “今日之计,有进无退。不死于贼,必死于法,我辈皆大明官军,决与流贼不能两立!” 刘泽清心中暗笑:大清国不会用人,坐视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吴三桂发展出如此庞大的兵力,将来必成为后患。 只是刘泽清兵力有限,暂时也无法作为。高第完全是吴三桂的附庸,全听吴三桂的意见行事,至于李建泰和高起潜两人,在吴三桂眼中就更加是木偶泥塑,不值得一提了。 李建泰是明朝旧臣中,少数尚有心肝之人。他随军出战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设法见到长期被皇太极软禁起来、不能见人的崇祯皇帝,摸清楚大明朝的天子现在到底处于一个怎么样的处境中。 只是没有想到,都已经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两军交锋如此激烈,怎么崇祯皇帝还是没有现身呢! 不待其他人想法如何,吴三桂已经开始排兵布阵,他命部下杨坤率领关宁铁骑的家丁火速增援前线。 随着关宁军的全力反击,北翼战场的血腥程度,陡然剧增。 连艺高人胆大的张鼐都眼中冒火,他感觉得到,关宁铁骑的万千马蹄一阵紧似一阵地在叩打他的心窝,敌人的千万把战刀,正在给顺军造成非常惊人的伤亡。 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指挥战斗,又命令老朋友党守素带着那些西北边军骑兵一边突击,一边呐喊“弟兄们,我们都是秦兵!狗鞑子杀了孙督师,咱们怎么能屈膝给鞑子做狗?快快起兵杀虏啊!” 但是吴三桂的兵力部署,是以关宁军为先锋和后队,把秦兵全部夹在中间。党守素麾下那些老秦兵的呼唤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只换来了一阵关宁兵的大砍大杀。 战斗愈加地激烈起来,关宁军全力反扑,吴三桂虽然无德无耻,可也确实是明朝军队中一个少有的高明战将。 吴三桂的战斗指挥能力,显著高于依靠一腔血勇带动全军士气的义侯张鼐。关宁兵的反击极有章法,除了骑兵的逆袭以外,也有许多铳手点燃了火绳枪,又是一阵火铳排枪,在短暂的烟雾缭绕弥漫后,给大顺军造成了惊人杀伤。 张皮绠也不得不带着楚闯骑兵深入战局,他回头放眼一望,道路上满布着顺、清两军战士的尸体:胸前插剑的,背后中枪的,双方徒手扼住对方喉咙的,还有彼此把长枪刺进对方胸膛的。 但是仔细打量,顺军的尸体,好像比清军要多了一两成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