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越发的寒冷,哪怕身着棉袍,但沈立依旧浑身发冷,心里颇不痛快。 讲武堂五百余人,尽皆出动,与国子监生一起,在这神武四年最后的几个月,对于荆南府以及长沙府的几个县,进行度田检户,可谓是极为辛劳的。 沈立就是感觉如此,他被分配到了长江西陵峡两岸——秭归县,隶属于荆南府的归州,临近东川府,更是三峡所在,可谓是地形崎岖,险要难行,更是有许多猛兽、蛮寮出没,一般是还真没这胆子。 归州三县,峡州四县,皆因地利因素未曾检户,以至于他们这些讲武堂的学生到达时,州县瞬间松了一口气。 “某就晓得,又是马,又是武器的,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如今果然这般,竟然比打仗还是危险!” 一旁同行的,也是讲武堂的学生,秘密唤邓安,典型的武人,大嗓门,粗壮的胳膊,胡渣满脸,随身携带的酒囊,早就一干二净,不住地抱怨着。 “那个国子监生,好歹两三人一匹驽马,仆从都不少,而咱们,顶多一头毛驴背行囊,走路靠脚,这也忒难受了吧!” 高高瘦瘦的唤作裴旭,他也满腹牢骚,对于这样的差别待遇,心中总有一股气,牵着毛驴,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而沈立是三个人的头,作为营正,他思考的总是多些,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选择接受了,谁叫那诱惑太大了呢? “罢了,再多言语,也不管用,快到正旦了,咱们必须一个月内,将这三个村子丈量记录,到时候马和武器,都是咱们的了,忍忍就过去了!” 沈立看着驴背上的一摞摞纸薄,这是记录人口土地的凭证,有数十斤重,表皮用黄厚纸制成,记录几个村庄,应该不在话下。 几个人嘀咕着,前面的向导则说道:“再翻这座山就到了!” 裴旭吧唧嘴:“某总算是清楚了,这检地最难的,就是爬山赶路,路上耗费的时日,比咱们弄的时间还长!” “少啰嗦,最后三个村了,干完就走,哪里那么多废话!”沈立瞪着眼睛说道。 很快,几人就来到了最近的王家湾,一群寮人与汉人杂居的村子,就在一处山谷,流淌过一条溪流,丁口三四百人,平日里靠狩猎捕鱼,以及种地为生。 对于朝廷来人,他们怒目而视,有些惊恐,又有些畏惧,待向导说明来意后,他们才缓了下来。 显然,对于度田检地,他们并不愿意,毕竟山高皇帝远,地皮薄,也没人缴税,比如现在的逍遥自在。 沈立等人见这阵势,毫不慌张,这在归州很正常,山多野民,蛮横的很,非得花费许多精力不可。 他并没有说明什么,也没解释,而是从驴身上抽出弓箭,对着天空飞行的某只鸟儿,就是一射。 “嗖——” 一会儿,天空中就掉下一只鸟儿。 这般显露,气氛才算是缓和了一些,畏威不畏德,对于朝廷的惧怕,还是占据多数。 人口登记,土地的勘察,倒是顺利的很。 这群山民们,开垦的土地不过千余亩,沿着小溪而开田,土地贫瘠,难以满足日常所需,主要还是打猎种田,所以他们宁愿交些田税,来换取正式的平民身份。 毕竟一千亩地,每亩一斗,也才一百石。 而且又是他们获得正式的平头百姓身份,不仅可以随意进出城镇贩卖皮毛和肉,购买日常需要的铁、盐、布等。 最关键的是,他们不再是化外之民,野人,而属于百姓,朝廷官府不能随意的屠杀掳掠,避免提心吊胆的生活。 至于科举参军什么的,目前对于他们而言,只是虚妄,安全才是他们所看重的。 登记户口对于沈立来说法是最简单的,在秭归县下写上王家湾,填写多少户,然后每户下又填写多少人就行了,几男几女,年岁多少。 而,度田,反而是最困难的。 因为丈量土地,这一件事情,其本质上,其实是道数学题。 因为土地,并不是按照想象中的那么齐整四四方方的,反而是有棱有角,斜斜歪歪占据大多数,这就需要想象力,进行裁撤填补,变成个方形,然后再进行详细的计算,也就是开方法。 这也是为什么《九章算术》在古代出现,因为官僚们治理百姓,就需要用到算数,不会数学,还真的难以进行度田。 这也是李嘉为何将明算科、明经科等,一律融入进士科的原因所在,因为官僚需要的是全才,哪怕都只是粗略的懂,也比专攻文字、书法来的强。 所幸讲武堂本就是培训将官的所在,排兵布阵自然有,但数学更是必须得,作战中连自己手里军队数目都弄不清,谈何来指挥作战。 计算出土地大小还不够,最后还要画在图册上,进行标注,好进行征收赋税。 而这,却又正好对上讲武堂的军官们的胃口,因为作为将校,必须是学会画地图,识懂地图的,专业对口。 所以,这般而来,不消三日的功夫,整个王家湾,就登记好了,人口,土地,目之所及,都在册中,几人才松了口气。 “头,这王家湾才一千一百亩地?糊弄小孩呢,这点田地,能养活这几百号人?” 邓安嗓门很大,摇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能吐出这些已经不错了!”沈立摇摇头,言语道:“某在秭归县上知晓,王家湾登记的,才不过一百三十人,地五百亩,咱们扩大了一倍有余,已经算超额完成了,再要多,人家也不乐意!” “你小子,真没脑子!”裴旭颇为无奈地说道:“地方苛政极多,若是田地太多,反而惹得觊觎,赋税徭役,反而压迫更甚,藏些土地,后续日子反而能过长一些,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 “咱们这一趟来往,反而是朝廷声势太重,百姓们迫不得已只能多吐出一些土地,咱们也是贫苦人出身,也要多谅解,看破不说破!” 沈立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与百姓之间都有个度在那,过去太多对于两者而言,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