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楞是第二天早上离开朱寡妇家的,他被女人抽空了,趔趔趄趄晃晃荡荡,走路就扶墙。 回到家两腿直打颤,站都站不稳,跟霜打的茄子似得。 走进家门,他爹眼睛一瞪:“大过年的,你干啥去了?” “没事,爹,我累……。”男人声音嘶哑,嗓子都冒烟了。 “累个屁!没出息的样子,还不快滚回自己屋子里?”老爷子眼睛一瞪,儿子就害怕,溜溜回屋子里睡觉去了。 现在,马二楞在娘娘山多了个克星,就是朱二寡妇,女人缠上他不撒了,非要他做上门女婿不可。 一晚上不知道鼓捣多少次,二愣子差点被折腾散架。该怎么躲开女张飞的追杀啊?男人苦思冥想,没有一点办法。 他还想跟小蕊和好,毕竟她年轻,女人的第一次也是他拿走的。 想着跟蕊在凤凰山的那段日子,心里真是享受。可女人的心被他伤透了,两个人再也无法破镜重圆。 瞧着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巧玲爹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生子当如孙仲谋,瞧瞧人家杨进宝,多孝顺,不但对巧玲好,过年过节的时候,大包小包提着东西来看他,比亲生儿子还好。 幸亏有进宝,靠儿子,自己就吃屁喝风了。所以老头儿瞧不上不争气的儿子,觉得他废了。 杨进宝这几天天天来,每次来都要关心老人一翻。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年货准备的怎么样,还缺啥不缺?衣服穿得暖不暖?要不要巧玲再为老人家准备两套棉衣? 巧玲爹的吃穿住用,杨进宝一手包揽了。他不单单来看老丈人,也去看豆苗的爹娘,送了不少的年货。 再就是山神庙里的春桃跟小蕊,杨进宝也为她们送去了猪肉,背去了口粮,还买了煤块,让她俩烧起了火炕。山神庙里一点也不冷,特别暖和。 最后,他才准备自家的年货。 很快,大年三十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煮出来的第一碗饺子,当然紧着爹娘吃,第二碗捞出来用手巾包好,让巧玲送到了马家村岳父哪儿。 三十的饺子吃完,啥事儿也没有了,只等着起五更。 娘娘山的人是年初一起五更拜年,走家串户,有老人的都要走到,给老人送去祝福。 老人们还准备了好多压岁钱给孩子们,小孩拜年得的是压岁钱,成年人就抽烟,喝酒。 三十的晚上,12点一过,杨进宝的爹老子杨招财就抢着放第一卦鞭炮。 按照他的说法,谁家响第一挂鞭炮,财神爷就往谁家跑,谁就能发财。 从杨进宝开始懂事,杨招财每年抢着放第一挂鞭,一只放了二十多年。 虽说杨家不算富有,但是在娘娘山那条件也是数一数二的。 所以杨招财认为,自家的日子比别人家强,都是他年初一抢第一挂鞭炮抢来的。 放完鞭炮杨招财还不睡,整夜忙活,也不知道忙活个啥。 首先是准备一堆干柴,凌晨一点烧起来,年初一讨个彩头,因为柴旺,象征着财旺。 还要找一根棍子,放在大门口,这根棍子叫懒汉棍,专打懒汉。 年轻人过来拜年,谁不小心摔一跤,被懒汉棍绊倒,就证明谁是懒汉,新的一年要倍加努力。 拜年的人很多,四个村子的年轻人都来,不但马二楞来了,老金跟麦花来了,春桃和小蕊也来给他拜年。 “哎呀,招财叔,婶子,俺们给二老拜年了,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年轻人一起下跪,杨招财就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来了就算,地上脏,别跪呀别跪。他娘,拿糖,拿瓜子,快呀!”杨招财赶紧搀扶他们。 “叔啊,一年一回,一定要跪。” “起来喝酒,抽烟,瞧这群孩子们,真好……我老喽。”杨招财觉得自己真老了,来不及拥抱年轻,就已经老年垂暮。 而这群年轻人就像**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他们的,也是儿子们的,但最终是那帮孙子们的。 进宝娘也乐得不行,赶紧端过来簸箩,簸箩里是酥糖,奶糖还有瓜子,桂圆跟核桃。 “丫头啊,起得挺早?吃糖,吃瓜子,别客气。”零食是招待女孩们的,烟酒才是招待男孩们的。 其实年初一的烟酒也就是个样子,很少有人喝,大多也不抽烟。 全村的老人哪儿走一遍不容易,走完这家还要赶下一家。所以几个人连连摆手:“不了,婶子,叔,你们歇着,俺们还要串个门。” “那个啥,一路走好,小心绊着。”杨招财叼着烟锅子,提醒他们注意懒汉棍。 “叔,进宝嘞,还没起?”老金问。 “正在穿衣服,待会儿过来吃饺子。进宝,进宝!你金哥喊你嘞。”杨招财冲着西屋喊。 巧玲已经起来了,杨进宝正在穿衣服。 巧玲也一晚上没睡,把过年的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用烙铁熨烫得有棱有角。这样男人穿身上显得很精神。 “金哥,我马上要起了,一会儿咱俩相跟着出去。”杨进宝赶紧答应。 “等你起来啊,天都晚了,我们先走了。”老金没好意思进去,因为巧玲在屋子里。 “那行,你走吧,不送了。”杨进宝一边穿鞋子一边说。 门外面,一大群青年嘻嘻哈哈走了,朱二寡妇也在其中,女人上去牵扯了马二楞的手。 马二楞吓一跳,赶紧撒开了,小声怒道:“你干啥?” “你说干啥?牵手呗,咱俩都……日了,就是自己人。” “自己人个屁!我不会娶你的。”马二愣子生气极了,想不到猛张飞这么粘,简直粘煞人,无处不勾搭。 “咋?睡了老娘,吃干抹净想不认账?”女人眼睛一瞪。 “嫂子,咱俩到底谁睡了谁?吃亏的那个是我好不好?”马二楞还感到委屈呢。 “别管谁睡了谁,反正咱俩是自己人了,过完年俺就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朱二寡妇说着,还小鸟依人,将斗大的脑袋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差点把马二愣子压趴下。 她是故意做给小蕊看的,就是在挑衅,那意思,二愣子是我的,谁也别跟老娘抢。 小蕊却低着头没做声,她是不想跟马二楞走一块的,这不偏偏凑巧了嘛? “二嫂,你放过我好不好?咱俩没感情,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马二楞拔腿就跑。 “谁说的?那天晚上咱俩就在一个尿盆里撒的尿,你得劲不得劲啊?”朱寡妇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在后面就追,一男一女闹在一处。 小蕊的心理不知道啥滋味,不生气也不恼火,春桃反而骂了一声:“一对狗男女!” 拜年的几个一走,杨进宝也进屋吃饺子了,老娘已经将饺子煮好,端上了餐桌。 “爹,娘,俺俩给你们拜年了。祝你俩福禄双至,寿比南山。”杨进宝牵着巧玲的手,给爹娘跪了下去。 这同样是规矩,他俩去年成亲的,成亲以后就是大人了,第一次为老人拜年是礼数。 “好闺女,快起来,跪啥跪?地上脏。”进宝娘心疼儿媳妇,赶紧搀扶巧玲,还为她拍拍膝盖上的土。 “别跪了,一家人没那么多礼数。”杨招财叼着烟锅子,红透了老脸。 拜年完毕,一家人坐下吃饺子,餐桌上啪嗒啪嗒响,因为日子紧,今年的饺子吃起来特别香。 “进宝,手里没钱了吧?三十万贷款,还剩多少?”杨招财问。 他是不想关心儿子钱包的,但是知道进宝跟巧玲正在度难关。 前前后后,牲口死亡的损失,再加上修建饲养场,包赔山民的损失,给那些病人买药,都把儿子掏空了。 杨进宝是个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喊冤屈的主,一身的傲骨。 这一点跟他特别像,杨招财常常引以为豪。 “爹,大过年的,咱不谈这个好不好?”杨进宝不想扫兴,也不想爹为他操心。 杨招财不说话了,右手伸进口袋里掏啊掏,慢慢掏出一个大红包,红包打开,里面是一大叠票子。 那些票子有一百的,五十的,十块的,也有五块一块的。 “进宝啊,爹知道你需要钱,诺……这是我这辈子积攒的钱,还有一张存折,一共八千块。” “啊?爹!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跟娘还要丢着养老嘞,拿着自己花……。”杨进宝坚决不收。 “你给我拿着!不是给你的,是给巧玲的,巧玲嫁过来第一年,年初一要收红包的。”杨招财道。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爹,这是你的棺材钱啊。”杨进宝不知道说啥好,爹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就是在支持儿子。 “你必须收下,记住,人穷不要紧,无论走到哪儿,都要站得端,行得正,无愧于天地良心,这样才是条汉子……再说有你在,我跟你娘还能饿着?这些钱早晚也要留给你俩。” 巧玲哭了,说:“爹,你……真是个好公爹。。” “爹高兴,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生了进宝这个儿子,娶了你这个好媳妇,现在闭眼也值了。” “爹,大过年的,你说啥嘞?咱们不说丧气话,啊?”巧玲吓一跳。 “进宝啊,从西关镇回来,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秉德叔死了,秉德婶子也死了,几天前我做梦,梦到他们了,他俩一身的血……。” 杨进宝从西关镇回来,还没来得及把唐秉德两口子的死告诉父亲,因为要过年了,再说急需要处理大瘟疫,根本没时间。 唐秉德跟杨招财是拜把子兄弟,心灵相通,那边出事儿,他在这边感应到了。 “爹,对不起,秉德叔跟秉德婶子真的不在了,我亲自送他们走的,两位老人已经含笑九泉了。”杨进宝没办法,只好说实话。 “我知道,他俩说了,你是好孩子,帮着他俩摔盆子,举幡子,还扶着灵柩送到了坟上。老家伙应该知足了。” “爹,多亏你教会了我庖丁解牛刀法,要不然这次我就死在大西北了。”杨进宝说。 “你悟出来了?”老人问。 “悟出来了,这是一种上古刀法,从前你咋不告诉我?我这次在西北杀人了,弄死了两条人命,他们都是逃犯。”杨进宝只好跟老人继续解释。 “从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得瑟,功夫是用来自卫的,也是用来锄强扶弱的,以后仗着自己会功夫,出去欺负人,我会当场废了你,记住了?”老人的话十分威严。 “记住了,以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能忍则忍。” “好!这才是我儿子?过完年,爹帮你把饲养场建起来,功夫再好,不能吃喝啊,日子想过好,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爹,你放心,开春我就好好干,不出五年,一定会把娘娘山人全部领出贫困,人人过上好日子。” 杨进宝瞅瞅外面即将黎明的天,心里充满了希望。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