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机会来了,大孩千里寻妻,找到了娘娘山。 跟大孩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弟弟二孩,兄弟两个是讨着饭来到杨家村的。 那一天,小蕊正在饲养场忙活,忽然,一个衣衫褴褛周身泥泞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进了工厂。 “你们见过俺嫂子吗?俺找俺嫂子……求求你们,告俺说,俺嫂在哪儿?”少年走进门见人就打听: 好几个女员工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看到他就躲,担心弄自己一身脏。 “这位哥,你知道俺嫂子在哪儿吗?”偏偏那少年问到了二愣子。 “去去去,想找嫂子,回家到你哥炕上找去,这儿没有,这是杨家村饲养场!”马二楞还以为他是叫花子,往外轰他。 可那少年转身就跑,在饲养场里跟他兜圈圈。马二楞急了,抄起一根笤帚疙瘩,把孩子撵得满院子乱跑。 正在这时候,小蕊已经配料完毕,从配料房走了出来,刚好跟那孩子走个迎面,扑通,小叫花子扎女人怀里去了。 “哎呀,小兄弟你咋了?别乱跑。”女人赶紧搀扶了他。 “嫂子!嫂子!!俺可找到你了!呜呜呜……。”少年猛地抬头瞅到她,眼睛一亮哇地哭了。 他抱上小蕊放声大哭起来,起初女人没认出是谁,仔细辨认,一下瞅清楚了,这孩子竟然是自己的小叔子……二孩。 “二孩!你咋来了?你哥嘞?咱娘嘞?”见到二孩她大吃一惊。 二孩的出现一下勾起了小蕊悲伤的往事,在野牛坡生活大半年的经历全部映现在了脑海里。 她在那个野蛮的山村里被圈禁了大半年,如果说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那就是二孩了。 二孩跟大孩不一样,这孩子善良,聪明,清秀,对小蕊也很好。 那时候,每次回家进门,他总是甜甜喊上一声嫂子,然后偷偷扑向窗户,将买来的糖果从窗户口送进她的嘴巴里。 他还给过她五十块钱,帮助她逃走。虽说那次并没有走成,又被抓了回来,可她仍然感激这个小叔子。 “嫂子!!俺哥……疯了!咱娘……死了!家……没了!呜呜呜呜……。”二孩抱上小蕊,哭得更伤心了。 “啥?你哥疯了?娘死了?到底咋回事儿啊?”小蕊大吃一惊。 “嫂子,你走后的第五天,有一帮人闯进了咱家,把咱家砸个稀巴烂,还放火把房子烧了。娘一气之下吐了血,死在了大年初一,只剩下了俺跟哥……哥天天想你,天天哭,眼泪都哭干了,最后不吃不喝,疯掉了……。” “啊?”小蕊蹬蹬蹬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眼,立刻明白是表哥田大海带人干的好事。 二孩说得没错,小蕊离开以后给家里写了一封信,邮寄到了凤凰山。 田大海在凤凰山知道表妹被人拐走的消息,一怒之下带上二十多个打手去了野牛坡。他们不但将大孩毒打一顿,还放火烧了那三间茅草房。 当时,大孩重伤不愈,老婆子无家可归,又气又急,一怒之下喷出一口老血。 她死在了大年初一,临死前,连条完整的被子也没有,都让田大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二孩是亲眼看着老娘断气的,那时候他正在放暑假,过年的饺子也没吃上。 临死前娘抓着他的手说:“二孩啊,记得照顾你哥,去娘娘山,把你嫂子找回来,告诉她,娘错了,这辈子对不起她……磕头作揖也要把她带回来……。”老婆的话没说完,白眼一翻,驾鹤西游去了。 是村子里的邻居帮着这哥俩办的丧事,一口薄薄的棺材将老婆子装殓起来,埋在了后山。 当时的大孩也躺在病床上,浑身伤痛,缠得像个木乃伊。 媳妇被人抢走,老娘气死,家被一把火付之一炬,多重的打击根本让他无法承受。他嚎叫一声:“娘啊——!”也晕死了过去。 大孩醒过来就疯了,眼神迷离胡言乱语,他带着一身的伤痛满大街乱跑,一会儿窜上山路,一会儿窜野地里。 一边跑一边喊:“媳妇……回来吧,小蕊,俺想你啊……娘,你别走啊……。” 有时候他大哭大闹,哭起来没完没了。有时候又坐那儿半天不动弹,瞅着山道傻愣愣发笑。 有时候他又来回乱跑,好几天二孩都找不到他,其中一次找到的时候,看到哥哥昏倒在了村里的打麦场,是饿昏的。 而且屎尿横流,跟裤子粘在一起,冻成了冰凌叉子,撕都撕不开。 大孩一疯了事,这可苦了二孩。 家被毁了,娘死了,哥哥又疯掉,生活不能自理,这可咋办? 学也不能上了,因为家里没钱了,仅有的存款也被大火烧没了。 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进去二月,二孩就收拾了行李,拉上哥哥直奔娘娘山,来找嫂子。 二孩知道嫂子是善良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他一路走一路讨饭,讨到饭先紧着哥哥吃,讨不到就饿着。 白天他牵着哥哥赶路,晚上就在草窝里或者桥洞子下安身。 春天的天气依然十分寒冷,二孩身上的衣服又单薄,半夜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 半路上他还发烧了,整整烧好几天,还好路过一个村子,一个好心的老婆儿救活了他。 这么一耽搁,又是半个月过去了,病好以后,他继续拉着哥哥一点点向着娘娘山的方向靠拢。 等走到梨花村的时候,已经离开家差不多两个月了,兄弟两个都成了叫花子,衣衫不整,浑身的泥泞,成了花脸猫。 瞅到嫂子,二孩忽然瞅到了希望,也好像看到了娘,抱上小蕊再也不撒手了。 “二孩不哭,不哭!你哥现在哪儿?”小蕊赶紧抬手帮着小叔子擦去了眼泪,心里酸楚不已。 “俺哥在外头……。”二孩抬手指了指大门说。 小蕊就丢下二孩赶紧扑出饲养场的门出来寻找。 半年以后,她再一次瞅到了大孩,门外的大孩已经面目全非。 首先他很瘦,从前健硕的臂膀不见了,瘦骨嶙峋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很破,很宽大。 头发也乱糟糟的,两只眼睛里好像蒙上一层薄薄的雾一样的东西,嘴角上的羼水滴滴答答向下淌,把衣服都弄湿了。 小蕊的身体颤抖一下,心好像被刀子刺了一下,可她没有扑过去。 她对大孩又怜又恨,怜的是他现在的下场,苍天有眼,终于给了这家人应有的报应,自作孽不可活,他落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恨的是在野牛坡的那段日子,男人跟婆婆天天孽待她,皮鞭,强贱的疼痛还在,恶婆婆大针的刺痛也还在。 自己这辈子都被这家人毁了,好想把他娘儿俩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恨不得上去抽大孩几个耳光,然后一砖头砸他个脑袋开花,以泄心头之恨。 可当她咬咬牙,准备过去抽他耳光子的时候,大孩却扑通跪了下去,呼喊一声:“媳妇……老婆……回家吧。” 小蕊的身体再次颤抖,不知道为啥,一股天生的疼爱从心头升起,巴掌抡起来,咋着也落不下去。 她又想起了大孩对她的好,没错,男人是强贱了她,也用鞭子抽了他,还一脚踹掉了她肚子里的娃。 可那娃也是他自己的啊?孩子没了以后大孩同样痛不欲生。 他为她端过饭,提过尿痛,说过甜言蜜语,竭力哄过她开心。 每天晚上,还把她抱在怀里使劲磨缠,带给了她幸福和快乐。 那时候,只要她不跑,不想着逃出野牛坡,大孩还是挺不错的。 这是个殷实的庄稼汉,没有文化,不识字,野蛮愚昧,可他的心却是热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孩为了争取自己的幸福,他没错。 错的是穷,是山村的野蛮跟教育的不发达,让原本善良的人迷失了本性,却又无可奈何。 想到这儿,小蕊的巴掌竟然变成了抚摸,一下子摸在了大孩的脸上,嚎哭一声:“冤家!你咋变成了这个样子啊?呜呜呜……。” 她自己也不知道咋了,竟然抱上大孩嚎啕大哭,所有的愤恨,恼怒,冤屈,化成一汪泪水,尽情泼洒。 “小蕊,回家吧,我想你啊……想你。”大孩还是喃喃自语,竟然死死抱上了女人。 现在他谁都不认,只认小蕊,心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小蕊。小蕊的出现,是治疗他疯病的最好良药。 “大孩,走!咱回家……回家!”小蕊哭够了,这才牵起大孩的手,这边拉上二孩,回家去了。 所谓的回家,不是回到野牛坡去,而是上去了村南那个不大的山神庙。目前的小蕊仍旧跟春桃住在哪儿。 三个人进门,春桃也吃一惊,赶紧问:“咋回事儿?这是谁啊?” “俺男人,还有俺小叔子。”小蕊淡淡吐出几个字。 “啥?小蕊,你啥时候又成亲了?”春桃问。 “他俩是野牛坡来的,就是大孩跟二孩。” “喔喔。”春桃明白了,她跟小蕊生活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女人啥都告诉了她,春桃当然知道是小蕊的前夫来了,千里寻妻。 “他俩咋会搞成这样?”春桃又问。 “讨着饭过来的,可不就这样嘛?走了两个多月,姐,赶紧做饭啊,招呼着。”小蕊说道。 春桃没办法,只好赶紧烧火做饭,熬一锅疙瘩汤,上面腾了几个白面馍。 饭做好,大孩跟二孩饿坏了,狼吞虎咽吃起来,跟饿死鬼投胎差不多。 自从家被烧掉,老婆子死了以后,这哥俩好长时间没吃过一顿热乎饭了。 看着他俩的吃相,女人再次流下了眼泪,这是饿了多长时间啊? 就算自己跟大孩没感情,就算她不认这个男人,可那边的家毕竟是自己表哥一把火烧的,老婆子也是被表哥田大海气死的。 都是为了她,这个家被搞得家破人亡,她难辞其咎。 无论如何也应该做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