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龄非常生气,不能不生气。 囤积半个月的粮草被付之一炬,自己的大营又被冲得七零八落,一通乱战之后折损兵力数百人。 被追杀半年之久的流寇反戈一击,让自己损失惨重,这是过去一年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孙延龄作为先锋官,认为是奇耻大辱。 孙延龄带领三百亲兵卫队,沿着汉水大堤紧追不舍。发怒是一方面,有所凭杖才是关键。 郝摇旗手下的兄弟虽然勇猛,可惜每个人除了一把斩马刀,就是一张四石骑弓和两壶二十四支箭矢。 孙延龄的三百亲兵就不一样了:每个人除了一张骑弓、一把斩马刀之外,还有一支鸟铳, 虽然只多了一件兵器,但是短时间的正面接触战就占大便宜。只要能够打成一种僵持状态,孙延龄的目的就达到了。 郝摇旗和他的一千多部下一旦被纠缠住,孙延龄的后续部队就会分批赶到,这同样是毫无疑问的。 到那时,孙延龄部队的大量火器全部集中起来轮番发射,就会发挥出巨大优势。 郝摇旗所部的这种优劣,孙延龄当然知道,这也是他此前半年五战五胜的法宝。 郝摇旗也清楚敌人的优势所在,而且刻骨铭心。 从长安城冲出来的时候,郝摇旗一共指挥一万二千兄弟,现在只剩下五千精锐就是明证。 为了不让孙延龄追得太近,郝摇旗还是亲自断后,用自己的六石弓和精准的箭术阻挡追兵。 统兵大将亲自断后,这不符合常理,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郝摇旗他们昨晚跑了一夜,战马的体力都用到了极限。万一被敌人接近到五十步以内,再想拉开距离可就难了。 一路上且战且走,转眼就跑出去十多里。孙延龄一马当先死死咬住郝摇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部队顺着大堤冲到一个拐弯处,郝摇旗突然勒住战马,同时大吼一声:“这样下去不行,最后面的一百骑留下和我在这里伏击一次,让大部队拉开一些距离。” 这个拐弯处距离东面的汉水河谷不到两里,沿岸都是芦苇荡。现在正是夏末秋初季节,芦苇荡里面芦花雪白一片。 虽然要伏击敌人,但是用一百骑和敌人硬撞,那就不算伏击而是自杀,郝摇旗当然不会这么干。 临时制作其它的陷阱来不及了,郝摇旗命令一百人全部下马,利用手中的斩马刀,每个人挖一个一尺深、五寸口径的陷马坑。 挖一个陷马坑并不难,困难的是用斩马刀挖坑。斩马刀只能劈刺,却不能当铁锹横向用力。 一个很简单的命令引出一个大麻烦,郝摇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郝摇旗正在着急,站在马背上瞭望的哨兵突然惊呼一声:“大人,河沿方向发现敌人的部队,他们利用芦苇荡作掩护向前急进!” 郝摇旗闻言心头一沉,跳上马背向东面一看,大概一千五百骑正在向前方斜插过去,目的就是截断自己和前面一千多人的归路。 “大家赶紧撤退!”郝摇旗不仅看见了东面的敌人大部队,同时也感受到北面的追兵正在接近拐弯处:“冲出去就是胜利,走!” 原来,孙延龄不是鲁莽无能之辈。虽然急怒攻心,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乱追一气。 短暂的错愕之后,孙延龄得出一个结论:郝摇旗突然过来抢粮,纯属虎口拔牙,说明敌人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才最恰当的时机。 所以孙延龄命令把前锋部队兵分三路,采用正面追击、左右包抄的战法,把抢粮的部队一战全歼。然后趁势杀向敌人的大营,彻底击溃郝摇旗的主力部队。 战场就是斗智斗勇的地方,郝摇旗发现敌人的阴谋,同时也明白了敌人的决心。 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冲出去才能再说其他,至于诱敌已经没有必要了。 既然孙延龄已经摆开了最后决战的架势,根本就不存在诱敌的问题,相反是敌人不请而至。 跑,把战马最后的体力全部用出来,跑出去就完成任务。 “不要关心侧翼的敌人,随我冲啊——” 在顺着河沿疾驰而来的敌人即将冲到大堤上的瞬间,郝摇旗率领一百殿后部队终于和前面的一千多人会合,然后怒吼一声向前猛冲。 孙延龄一马当先随后赶到,看见包围圈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顿时怒火中烧:“鸟铳开火,其他人随我杀上去——”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从京师一路退下来,顶着敌人的火器打击冲锋,对于大顺军来说都是常事。 今天也不过再来一次而已,并没有人出现慌乱。一千多骑拉开间距,赶紧跟着郝摇旗埋头猛冲。 随着一阵轰鸣过后,郝摇旗在损失了两百多人之后,终于熬过了敌人的两轮打击。 “弓箭反击,杀回去!” 郝摇旗拨转马头,一连三箭出手射死三个冲得最近的敌人,然后抡着镔铁棍冲向孙延龄。 不给敌人重新装填火药的机会发起一轮反击,这是大顺军的作战套路。 一阵弓弦弹动声响起,对面的敌人纷纷落马,双方的远程打击效果不分上下。 剩下的千余人拔出斩马刀,呐喊一声杀进敌群,近身肉搏这是大顺军的优势,也是给死难兄弟报仇的最好时候。 “撤——” 郝摇旗和孙延龄连战三合,把棍一收拨马就跑。 敌人右翼的一千多人已经贴着西面的丘陵冲过来,不跑不行了。 三路人马已经会合,四千多骑浩浩荡荡在大堤两侧展开,南面不远就是落荒而逃的郝摇旗一千多人。 孙延龄手中的长枪一举:“郝摇旗他们已经是强撸之末,建功立业就在眼前。杀上去,彻底吃掉这伙流寇!” 胡家镇,汉水西岸的一处交通隘口。西面是木架山,东面是汉水在这里的一个向西急拐弯,导致胡家镇地势狭窄。 郝摇旗带领剩余的一千多人一冲而过,孙延龄的大军随后也冲了过来。 恰在此时,西面木架山的密林之中传来一声大吼:“放箭,教训教训这帮狼崽子!” 原来,郝摇旗知道自己长途奔袭诱敌凶多吉少,所以把自己的五千骑分成了三部分,副将蒯通带领一千二百骑就埋伏在木架山这里接应,现在终于发挥了作用。 郝摇旗这一次没有停留,而是带领一千多人拼命向南疾驰而去,阻击孙延龄的任务落在蒯通身上。 蒯通给了孙延龄当头一棒之后并没有在原地纠缠,同样是向南疾驰而去。 和郝摇旗的人不一样,蒯通手下的一千二百骑都是以逸待劳,逃跑起来速度就快多了。 向南后撤五里就是放马山,这里是一片开阔地。 蒯通带领人马退回来的时候,郝摇旗已经严阵以待。 严阵以待的并不是跟随郝摇旗偷袭敌营的一千多人,而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副将彭能所部一千二百骑。 这一次诱敌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把孙延龄挡在这里,再也不能后退半步。 “孙延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拼命追过来实在是太过分了。”郝摇旗已经换了一匹马,看着孙延龄缓缓而来,顿时一举镔铁棍高声叫道:“有本事就上来大战三百合!” 孙延龄勒住战马冷笑道:“郝摇旗,让你逃了半年多,多活了半年多已经足够了。你以为这两千多人接应,就能够逃脱覆灭的下场吗?” “单打独斗啊,本将军没有这个兴趣。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火器的威力。儿郎们给我围起来,所有鸟铳做好开火准备,实施三段式打击,全歼郝摇旗所部!” 呜呜呜—— 孙延龄的话音未落,西面的放马山上突然传来一阵号角声,随后就是一阵齐声大吼:“大言不惭!孙延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还在这里张狂!” 呼啦一下子,木架山上顿时旌旗招展,一彪人马从山上冲下来,截断了孙延龄的后路。 孙延龄发现从山上冲下来的这一支人马竟然超过一万人,而且全部都是骑兵,心里顿时反应过来:上当了! 孙延龄唯一想不通的是,郝摇旗身后怎么还有这么多骑兵。 他过去半年追击郝摇旗所部,并不知道田见秀、王进财、吴汝义等人已经合兵一处。 也就算是说,郝摇旗所部的战斗部队并不是五千骑,而是接近六万人。 这是一个巨大的判断失误,孙延龄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突然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根据孙昂传达苗三冠的命令,带领一万二千骑兵截断孙延龄后路的王进财。 现在东面不到五里就是汉水,西面是放马山、木架山,南面是郝摇旗的两千多生力军挡住去路,北面是王进财的一万多骑兵严阵以待。 四面合围,这是要全歼自己的阵势,孙延龄略一沉思,随即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你们立即突围,通知我父亲率领大军前来增援。其他人结成圆阵防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出击!” 想冲出去就冲出去的吗? 孙延龄的三百亲兵固然悍不畏死,但是王进财留下两千人防守放马山,来到大堤上的也有一万人。 三百亲兵仅仅发起一次冲锋就已经全军覆没,根本没有发挥半点儿作用。 亲兵的全军覆没,让孙延龄第一次产生了恐惧:“左翼全军出动,贴着河沿杀回去,不惜一切代价搬取救兵,而且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我们仓促追击,携带的火药数量极为有限,支持不了多长时间。” 一千五百多骑兵分成三队发起集团冲锋,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尤其是东面就是汉水河滩地,并不适合大军包围作战,最后还是有数百骑冲出包围圈向北疾驰而去。 有人冲出去,救兵赶过来就有希望,孙延龄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的有希望吗?只有老天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