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四十分。 周奕在车上接到了那位“殷先生”的电话,此刻,距他摔门离家已有整整一个钟头。 靠边停稳,降下车窗,滨江路湿润的风灌进来,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指尖触碰绿键,轻轻一划。 “人……在哪?” 那头直接报了个地址,挂断之后,又以短信的方式进行告知。 …… 天边破晓,晨曦的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将180大床上熟睡的一大一小柔柔笼罩。 突然,小身影动了动,像顶开地表的绿豆芽,冒出一个头在外面。 绒绒的黑发,光泽明亮。 然后,翻了个身,又咂吧一下嘴,继续睡。 大的那个纹丝不动,紧闭着双眼,睫毛浓密而卷翘。 窗外,太阳越升越高,从床尾照到床头。 阿慎是被晒醒的,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明晃晃的两片。 动了动脖子,下一秒,睁开眼。 入目是妈咪沉静的睡颜,他咧开嘴,做贼一样凑过去,轻轻一吻落在她眼皮上。 时间定格成一幅温情优美的画卷,将这一幕就此铭刻。 韩朔感受到来自眼皮的轻微痒意,睫毛轻颤,旋即睁开双眼。 对上小家伙黑溜溜的瞳孔,她莞尔一笑:“早安,乖儿子。” “早安,妈咪!” 韩朔打了个呵欠,问他:“睡醒没有?” 点头。 “那就起吧!” 先替小家伙穿好衣服,驼色小风衣搭配水洗蓝牛仔裤,韩朔退后两步,摩挲着下巴自顾自欣赏—— “帅呆了!” 等韩朔换好衣服,化完妆,阿慎学她之前的样子,依葫芦画瓢:“靓爆了!” 收拾完毕,带上行李,母子俩离开房间。 进电梯前,阿慎从他的小背包里摸出口罩和棒球帽,韩朔俯身与之齐平,小家伙从善如流替她戴好。 “OK吗?”左侧脸,右侧脸。 阿慎仔细端详后,认真点头:“很OK。” 叮—— 电梯门打开,母子二人入内。 一路至酒店大堂,韩朔:“退房。” 说着,把房卡推过去,顺手压了压帽檐,恰好挡住前台小姐打量的目光。 阿慎:“妈咪,今天要去什么地方?” “你想去什么地方?” “都可以。” “那就……”韩朔想了想,“水族馆?” “好!” “儿子,我发现你只会说‘好’,咱能说句‘不好’吗?”韩朔歪着头,别人家的娃都是爹妈提着棍子满大街追,可自己家的怎么就软得跟汤圆一样——任你错圆捏扁,我就一个“好”字,全认了。 阿慎:“不好。” “……” 办完退房,母子二人大手牵小手从正门离开。 刚下完台阶,韩朔耳畔擦过一道劲风,转眼便被扣住手腕。 周奕坐在车里坐了一夜,烧掉两盒烟,把手烫了无数次,眼下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的精英模样? 韩朔第一反应是把孩子护在身后,第二反应是甩开腕上那只铁钳般的手。 神奇的是她还没有用全力,那只手便自动脱开,垂放回男人身侧。 周奕:“我们谈谈。” 酒店门口正对马路,旁边又是步行街,人来人往,确实不方便多做纠缠。 韩朔点头:“好。” 从她主动曝光儿子的存在,就做好周奕会主动找上门的准备,如今真正发生了,她反倒松了口气。 街尾咖啡厅,位置偏僻,自带独立包厢,隐私又方便。 韩朔要了杯柠檬水,低头问儿子喝什么。 阿慎:“一样。” 周奕的目光打从进门起就一直黏在小家伙身上,扒都扒不下来,闻言,稍稍回神,朝店员道:“一杯拿铁,两杯柠檬水,再加一份马卡龙。” “好的,请稍等。” 很快,东西送上来,周奕把装着马卡龙的碟子推到小家伙面前,笑容带着几分讨好:“阿慎对吗?这是给你的。” “谢谢。”很有礼貌,但目光却不看他,也不去动盘子里五颜六色的马卡龙。 周奕眼神稍黯。 韩朔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吧,什么事?” 男人视线落到她脸上,因为孩子在场,有些犹豫,显出几分欲言又止的婆妈。 “不用回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说着,揉了揉小家伙软绒的发顶。 周奕咬牙,“阿慎,是我儿子。” 他用了陈述句。 韩朔表情平淡,小家伙像是听不懂,乖乖靠在妈咪身上,不时咂吧一口柠檬水。 最激动的人反而成了周奕。 “so?(所以呢?)”女人耸耸肩,有种率性的洒脱,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是你儿子又怎样?” “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周奕直勾勾看她,语气压抑,眼眶泛红。 韩朔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也是我儿子!” “嗤——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你要脸吗?” “韩朔,我不想跟你吵。” “Well,我也不想。” 周奕:“六年,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变,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把他的存在告诉我,可你没有。能告诉我原因吗?”他尽量心平气和。 韩朔扯了扯嘴角,“好啊,我告诉你……” 男人眼神骤凛,心,提到嗓子眼儿。 或许他知道答案,却又不甘心,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因为,”红唇轻启,夹杂着一抹讽刺,化为尖刀利刃,狠狠插进男人心口,“我恨你。” 咔擦—— 裂缝稀开,支离破碎。 周奕眼眶发热,鼻头泛酸,他哑着声音,却固执地追问:“为了那张照片?” “是,又不仅限于此。” “你可以说完。” 韩朔冷笑:“从你用那张照片要挟我,逼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无耻的人存在?” “你就真的不曾对我动心过?哪怕一点点?” “就算有,现在也没了。” 这样的答案,比“没有”更伤人。 因为不曾真正拥有,所以失去也不会太难过。 可拥有之后再失去,同样的结果,悲伤和悔恨却是成倍的堆积。 “周奕,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再次给予沉重一击! “儿子需要父亲。”半晌,他干瘪地挤出这么一句。 可是说完就后悔了,对上女人冷嘲的眼神,他忽然不敢直视。 “放心,”韩朔喝了口水,语气轻快,“以后会有的。”但绝对不可能是你! 周奕眼底掠过惊痛,“你想让我儿子认外面那些野男人当爸?!” “不可以吗?” “韩朔——” “怎么?” “你一定要这样?”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脊背坍塌下去。 韩朔心里闪过一丝快慰,当年,她被这个人欺负得有多惨,如今就有多恨! “周奕,别告诉我,你想认儿子。” “不,”他目光一定,泛起灼热的温度,“我想娶你。” 韩朔像看天大的笑话,直视他,而后,竟真的笑出了声,乐不可支,眼中水光漫溢,“你以为自己是谁?当年你可以用照片当底牌,逼我屈服,如今你又凭什么?” 论背景,韩家不比周家差。 更何况还是一个遭遇重创、苟延残喘的周家? 论财力,韩国栋作为港岛排名前三的富豪,抵得上十个周奕的身家。 而孩子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若是二选一,不用猜肯定会选韩朔。 周奕可悲地发现,如今的他没有任何优势。 比起儿子,他更在意韩朔。 可韩朔根本不可能原谅他,所以只能用留住儿子的方式来拴住她。 “阿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男人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黑沉,此刻却隐约浮现出几分哀求,放低姿态,割舍尊严。 韩朔笑了,每个字都伤人无形—— 她说,“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