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焕闻言,也不恼怒,仿佛早就习惯谈熙这张损人的利嘴。 只平静道:“有可能是手下,也可能是上面的人。” 谈熙沉吟一瞬:“你上位太快,难免遭人记恨。” “习惯就好。”殷焕不傻,他心里清楚,比起那些真刀真枪一路拼杀过来的人,自己始终欠缺几分狠绝,从而失去威慑。 他镇不住手底下的人,也得不到于森之外高层的另眼相看。 “其实,你完全可以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殷焕拧眉。 “那我换个问法,你对自己在帮会的定位是什么?” “……我不懂。” “一个团体,有人用拳头立威,有人用脑子克敌,你觉得自己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抑或,兼而有之?” 殷焕陷入沉思。 “这个问题,你自己琢磨。现在说说叫我来有什么打算?总不会是陪你谈天说地。” “……谈熙,你活得太清醒。”清醒到,让人讨厌。 “那是你一直在装睡。” “现在我醒了,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等你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到的东西会变得更多。” “……我说不过你。” 谈熙轻扯了下唇角。 这时,阿雄捧着水杯从里面出来,“姐,喝水。” 谈熙伸手接过,朝殷焕笑道:“你这小弟很听话嘛。” 阿雄垂眸,脸上并无多余表情。 殷焕随口应了声,心不在焉,很多时候,他看不懂谈熙。 “你叫阿雄?”饶有兴味的调调,殷焕下意识皱眉,却并未开口阻止。 “对。” “姓什么?” “李。” “哦,挺遗憾的。如果姓苟,合起来念不就成了‘狗熊’?”说完,兀自掩唇,娇笑开来。 “谈熙,积点口德!”殷焕不喜欢她用这种语气调侃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小弟都没开口,你当老大的急什么?”谈熙不以为然。 殷焕有些窝火,但同时也很疑惑,谈熙不是轻挑的人,也从来没有不尊重人。 像一山和肥仔,就连阿飞这样的叛徒,她都从未嘲笑过,怎么对阿雄就…… 男人目光陡变深邃,起身,朝谈熙道:“你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好啊。”谈熙尾随进屋,阿雄跟在两人身后。 殷焕突然转身,将他拦下,“你在外面等。” “……是。” 两人进屋,殷焕谨慎地落了锁。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阿雄有问题?” 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开口。 殷焕目光深沉,半晌,“把话说清楚。” “看到我,他眼里防备多过于欣喜,如果真的为你着想,绝不会是那种眼神。他把我当做威胁,至于威胁到了什么,这得问他自己。” 谈熙是殷焕叫来的,总不会威胁到殷焕,所以阿雄眼里的戒备才值得深究。 “其次,我故意拿他名字说事,甚至多次强调小弟身份,那一刻他眼神里的愤怒和不服很难掩饰,所以他选择低头敛目。” “就凭这些,你怀疑我兄弟?” “殷焕,别跟我玩儿虚的。你要不是怀疑他,能把我叫进里面来说话?能用倒水的借口把人支走?” “谈熙就是谈熙。”男人轻笑,“聪明得不像正常人。” “……”妈的,这到底是褒还是贬? 似看出她纠结所在,殷焕解惑:“夸你来着。” “叫我来是想联手对付他?” “中!” “呵呵……您可真看得起我。别忘了,女的,我是女的!”脑子有病才把她当成救兵。 “如果来的是个男人,阿雄难保不会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所以你他妈就拉我下水?!”谈熙咬牙,若非场地太小施展不开,她一定会把殷焕往死里揍。 这什么破孩子?! “以前帮你都白费了,丫的就是一白眼儿狼!” 殷焕笑了,“无毒不丈夫,这是你教我的。” 谈熙面色骤然冷沉,“如果我愿意,你一样会死在这里,别不相信。” 男人眼里闪过无奈,“开个玩笑,不用那么认真吧?” “一点都不好笑!” 殷焕瞬间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两手扣住女人双肩,“谈熙,我不能死。” “……” “帮我。” “……” “求你。” “殷焕,你已经欠我太多。” “总有还你的时候。” 谈熙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男人眼里爆发出摄人光亮,一字一顿:“不敢忘。” 谈熙哼笑,不置可否。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他身上有枪?” 殷焕点头,“两把。” “你呢?” “……他多出的那把是从我这里拿走的。” 谈熙真的很想给他一拳:你他妈是不是傻?!保命的家伙都让人给卸了了! “现在怎么办?” “……报警。” 一刻钟后,警笛声由远及近。 砰砰砰—— “焕哥!警察来了!”阿雄的声音,门险些被他敲烂。 殷焕从里面出来,抓着谈熙往外跑,“阿雄,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引开警察注意,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慌乱之下,两人错身朝相反方向狂奔。 待阿雄将警笛声远远甩到身后,再也听不见,他停下来大口喘息,此时,他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入目漆黑一片,隐约能够辨认出是条狭窄的胡同巷子。 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口干舌燥,脑子却在高速运作,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等! 分头行动……引开警察……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应该知道什么? 阿雄脑子里嗡的一声:糟糕!被骗了! 津市某酒店。 谈熙从药店买了足够的酒精以及可能用到的药品,包括止血散、退烧贴、消炎药……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殷焕靠坐在落地窗前抽烟,神色寂寥又凄冷,即便脸色疼到泛白,那双眼睛里依旧藏着茁壮的坚韧。 这才是谈熙决定帮他的真正理由。 因为值得。 “过来上药。” 男人站起来,佝着腰往床边走,手一直按压在腹部。 谈熙进洗手间打了盆温水,又往里面倒入半瓶酒精,把新买的毛巾放到里面浸湿,“手拿开。” 殷焕照做。 衣服已经和伤口黏在一起,幸好她买了剪刀,酒精消毒之后三两下剪掉多余部分衣料,黏在伤口周围的纤维则用镊子一点一点清理。 男人露出光裸的上半身,谈熙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结论是:没她男人壮,腹肌也不如陆征的好看。 “我可以自己来……”殷焕咬牙强撑。 谈熙白了他一眼,硬生生道:“这也是要还的,记账。” “……” 刀伤,从左上角到右下角斜斜划拉的一条直线,十多厘米,好在伤口不深。 “要想尽快康复,我劝你还是去医院缝几针。”谈熙边说,边收拾,最后把殷焕染血的衣服和那些用过的一次性棉签倒上酒精,全部焚毁。 “谢谢。”他说,目光真诚。 谈熙没有抬头,直接掀开棉被,“别再坐了,躺下,不然还要流血。” “我不困。” “让你躺,没让你睡。” “……” 收拾完毕,谈熙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说吧,接下来怎么打算?” 殷焕侧头看她,灯光下女人一张白皙的面孔,沉静如水,远看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不能让阿雄找到我。” “你打算待在津市?” “我需要两天时间。” “两天?” “嗯。阿雄找不到我,又没办法向他背后那个人交代,最多坚持两天就会回去。我只要跟着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出要我命的那个人。” “需要联系谁吗?”谈熙把手机递过去。 “不用。” “你的顶头上司呢?” “他没空管这些小打小闹。” 谈熙“啧”了声,“既然一切都在你计划之中,我也算仁至义尽,天亮之后就回学校了,你自己保重。” “嗯。我好像,又欠你一条命。” “知道就好。” 后半夜,谈熙在另一张床上将就打了个盹儿,中途起来检查殷焕的状况,并没有发烧迹象,她大大松了口气。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谈熙就醒了。 殷焕还在睡,可能太过疲惫,她离开的声音并没有吵醒他。 床头柜上,放着一沓百元钞票,与床上男人静谧的侧脸相得益彰。 回到学校,已经九点,幸好上午没课。 谈熙打开宿舍门,嗖嗖嗖射过来三道目光,她有点懵逼,站在门口不知道进还是退。 “夜不归宿?” “**一刻?” “跟谁厮混了?” “昨天走得那么急,很是迫不及待哦~” 安大美人作总结:“厉害啊!” 谈熙:“……” 韩朔蹭上来,一阵乱闻,“什么味儿?怪怪的。” “别闹,我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谈熙把头发吹干,二话不说爬上床,两眼一闭,挺尸中。 其余三人相互对视,最终只剩轻叹。 纵欲过度。 伤不起。 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这一觉睡到太阳落山,谈熙是被饿醒的。 饭菜的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她要再不醒,估计要被馋死。 果然,韩朔那妞儿正坐在下面吃外卖,一身卡通睡衣,头发乱七八糟,毫无明星样儿。 谈熙眨眨眼,坐起来,顺着扶梯爬下来。 “吃什么呢?” “饭。” “……”真不会聊天。 “你那份在桌上,别盯着我的。” 谈熙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爱死你了!” 韩朔一脸嫌弃,但心里受用得很。 “安安和小公举呢?” “上课。” “哦。”因为专业不同,这学期的选修课也开始不一样。 韩朔探了个头到她面前,“昨晚你到底干嘛去了?” “……” “很重要的事?” “差不多。” “需不需要帮忙?” “我能搞定。” “哦……” 谈熙见她神情怔忡,“昨晚周奕送你回来的?” “啊?!哦。” “他没再调戏你吧?” “……没有。”才怪!那个死变态居、居然…… “你这表情不大对劲哟?” “有吗?我觉得挺好啊……” 谈熙看了她一眼,韩朔回她个腻死人的甜笑。 都有秘密,各自揭过。 是夜,一片静谧。 谈熙睁着眼,直勾勾盯住天花板,她失眠了。 可能白天睡太多,她想。 殷焕那边,她自问已经很周到,不仅给他买好接下来两天的用药,还留了足够的钱。 谈熙顿时觉得自己头顶圣母光环,苏炸天。 至于殷焕能不能活下来,抓出内鬼,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谈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醒来已经是第二天,阳光正好,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 上午范中阳两节必修课结束之后,谈熙又被叫去办公室。 中途教务处主任叫走了范老头,她一个人待着办公室,无聊得快要发霉。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感兴趣的画报,看了不到三分钟就被人打断。 “请问,范教授在吗?”细腻的声线,带着几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