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那天季伯和柠檬祖孙俩正忙得不亦乐乎，柠檬放暑假了，爷爷早就答应她了，陪她一起去泰山看日出，后天就是柠檬二十岁的生日，她要在泰山顶上日出时许下她美好的人生愿望。　　整个行程计划一周，看完日出后，再赴南京、杭州，一路玩个痛快，柠檬是个细心的女孩，在出行前，都会仔细地把每件物品准备妥当，换洗衣服、化妆品、防晒霜、零食、充电器等，当然，钱只要少量带一点即可，爷爷说了，一切费用由他承担，这是对柠檬平日里经常帮爷爷一起去赶尸的奖赏。　　爷爷老了，长年在外风餐露宿翻山越岭，腿脚已没有当年利索，年轻时一直是通宵赶山路不用歇脚，现在通常要中间休息二三会，每次柠檬答应与他同行，是爷爷最开心的时候，祖孙俩有说有笑，一路轻松不少。　　柠檬一直劝爷爷放弃赶尸这个职业，一是年龄大了怕路上出个意外，二是现在生意越来越少了，一年接不上几个活。　　但爷爷不这么认为，他要为自己深爱的孙女留一笔丰厚的嫁妆钱，当然也得为自己以后养老准备一些钱物，柠檬说的不假，这几年生意明显是少了很多，因为人们的观念在改变，很多老的习俗被慢慢遗弃，特别是火葬的全面实行，赶尸变得赶无可赶。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生意少了，但竞争者也少了，要价提高了不少。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再子承父业，放弃了这个神秘而辛苦的行业，爷爷当然不会让柠檬接这个活，一个女孩子家，要是真入了这一行，还嫁得出去？　　柠檬天生胆大，从小就缠着爷爷要他讲赶尸的故事，还听得津津有味。　　赶尸需要两个人配合，单独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季伯作为当地最有名气的道术士之一，高峰时带有六个徒弟，可以分三批接生意赚钱，但后来有的人陆续离开转至他行，不再跟随季伯，季伯也不强求，时代在发展，年轻人嘛，有自己的选择也是正常的。　　季伯老伴死于一场意外，那天去山涧打水不慎滑落到一个深水潭中淹死了，季伯膝下一儿一女，大外甥几年前去意大利读金融博士，已取得当地的居留权，除了前年春节回家过一次，已很少碰面，柠檬是季伯心头的肉，她乖巧聪明，喜欢跟随季伯，柠檬读的专业是法律，曾开玩笑说毕业后要继承爷爷的赶尸事业，季伯当然不肯，一是儿子儿媳本来就反对，二是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做这种事，那会害了柠檬的。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柠檬就是喜欢爷爷的道术，平日里没事就跑图书馆查阅相关的书籍，吵着要爷爷带她一起体会一下赶尸的经历。　　赶尸不但要胆大，还要心细，所以不仅是个技术活，还真是个体力活，与季伯刚从师学术时相比，现在的赶尸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异，早年客源大多是病死他乡之人，也有一部分被官方处死的犯人，因家属收尸首不敢声张，多数会委托专业的赶尸人将离身的头颅接上后赶回家乡，这种生意要价会高一些，但也比较辛苦，特别是有冤情的死犯，路上比较烦躁不听话，如果道术低，很难掌控容易出事。　　季伯在行内名气大一是技术高，很少出差错，二是不会要挟敲诈，价格随行就市，遇到家境困难的，还会适当降些费用，季伯的理念是，积善积德往往可以化险为夷，干这一行时间长了，经常与鬼魂冤魄在一起，难免会染上阴气，做些好事，可以避免阴魂伤害。　　小宋是季伯的关门徒弟，憨厚老实，小学没毕业就去做木匠，后来嫌钱少又累，经人介绍跟了季伯，季伯没少亏待他，每趟生意差不多与他平分收入，一开始小宋还是蛮勤快的，对季伯也是照顾有加，很是尊敬，但自从他找了一个女朋友后，情况就变了，女朋友给了他最后通牒，要么放弃这个工作，要么分手。　　迫于无奈，小宋只得向季伯提出辞职，季伯叹了口气，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呢，　　每次想起赶尸事业后继无人，季伯就心里黯然，他老了，也该息手了，于是要求小宋能跟他做完今年，明天开始他也回老家安度晚年，但小宋已身在曹营心在汉，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经常地找理由不来，没有办法，生意接了总要去兑现，渐渐地，柠檬就接上了手。　　季伯发现，柠檬对赶尸有一种天然的悟性，配合起来比小宋还顺手，特别是途中对尸体的把控，简直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那天季伯接了个单子，是一个溺水的女孩，死亡的女孩十六岁，与同伴户外活动时失足从悬崖上跌落溪流，等找到尸体时已是第三天中午了，尸体被卡在两块石缝之间，强烈的水流将她的脖子几乎扭断，身体也被凉水泡得肿胀不堪，父母到场后哭晕过去好几次，因为那时天气炎热，水中浸泡多时，一出水身体就会腐烂，女孩母亲坚决反对当地火化，要将女儿的尸体带回家乡，让她魂回故里，于是托人找到了季伯，季伯答应了，本来第二天就赶过去收尸的，但答应得好好的小宋因为要去准丈母娘家无论如何不肯与季伯一起去了，实在没有办法，季伯只得让柠檬同行。　　柠檬爽快地应允跟爷爷一起去完成这桩生意，爷爷说，不用让她碰尸体，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另外路上做些协助工作。　　将尸首头身复位，以朱砂封穴，颂经安魂，傍晚时分上路，这次赶尸路程并不遥远，只有四十多公里距离，但因为昼息夜行，走的又是山路，估计得三天后才能到达，由于柠檬同行，季伯做了更多的准备，带了帐篷和充足的食物，平日里休息都是路边找个干燥的地方一趟解决，这次马虎不得，不能委屈了孙女。　　季伯在前面手摇摄魂铃开路，柠檬奠后，以红绳牵尸，一路借着月光行走于山间小路，此次尸体年轻，阳气较重，季伯一直叮嘱柠檬握紧红绳，切不可大意，怕魂魄外逸失控，季伯也是小心翼翼，路上最怕有野兔野鸟窜出，惊吓到尸体。　　一到晨光初露，祖孙俩就歇了脚，找一块大岩石壁，将尸体面壁伫立，用树枝盖了，用红绳缠绕在两个脚脖子上，绳尾绑一块石头，这样尸体就不会跳动乱跑，用干粮填些肚子，季伯便支起帐篷，让柠檬进入休息，自己在边上找块草地，点上一袋旱烟，眯上眼看着日出，敲敲腿，管看着尸体，待中午柠檬睡醒过来，两人吃个午餐，轮到季伯休息一会，傍晚两人聊会天，柠檬坐不住，喜欢蹦蹦跳跳去山坡走走，采些野花野草，待天色一暗下来，两人就继续赶路。　　其实路上赶尸，最怕是遇到雨天，不但路滑难行，更重要的是雨水易冲刷掉尸体上面的朱砂，使尸体的魂魄外逃，危险的后果是尸体不听使唤到处乱窜，跳跃时不平衡容易跌倒，严重时还会出现灵魂全部出壳散开无法收拢的事情，这样即使把尸体背到目的地，不但收不到钱，还会被东家责骂。　　碰到雨天，富有经验的季伯就会采些树叶，用细线绑在手腕穴位处盖住朱砂，再给尸体戴个斗笠，这样就会安全不少。　　赶尸是不需要到家的，甚至不用进城或镇村，早早地就有家属在山城路边等候，尸体一到，即解穴松经，家人常常会请当地道士做一场法事，算是迎接亲人到家，然后就将尸体装入冰棺，第一时间运回家里挺尸三日，招魂回屋。　　那一趟，东家付了季伯四千零一元的辛苦费，季伯当场奖给了柠檬三千，因为早几日柠檬就吵着要换新手机。　　从那以后，只要有生意，柠檬就吵着要跟爷爷一块去，当然，这事是瞒着爸爸妈妈的，祖孙俩相约这是他们的秘密。　　柠檬骨子里是个非常浪漫的女孩，宜安静，不喜欢去酒吧网吧之类的地方，最大的理想是去看一次日出，或者去海边住几天。　　登泰山这个计划说了半年多了，一直没有时间成行，这次趁放假，柠檬非要拉着爷爷一起去。　　火车票都已经订好了，就在出发当日，天还未亮，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个年轻的少妇和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妪站在门口。　　“您是季师傅吧？”少妇焦急地问。　　见没找错人，两人不请自入，闪进屋内返手把门关上，那老妇人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季师傅，你救救我们吧！”　　季伯赶紧扶起老妇人，“有事好说，有事好说，您快先起来！”　　老妇人坐下，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此次来的目的说了个大概。　　两人是来求季伯赶尸的，一个是死者的姐姐，一个是死者的妈妈，死者为男性，二十九岁，被人引诱至异地杀害，家属急切地要把尸体运回家中，但因为涉及到刑事案件，还未结案，尸体尚被安置在殡仪馆中。　　“这不行！”听闻此言后，季伯摆摆手，“我赶尸有三个原则，一是无主尸体不赶，二是有争议的尸体不赶，三是死者自己冤恨未解不肯配合回乡的不赶，你这是属于第二种情况，尸体被相关部门扣留，我无法强制启动赶尸，再说了，这可是盗尸，是违法的事！”　　“这个您放心，所有的工作我们已经全部协调好了，不会让您为难的！”那个死者的姐姐看起来比较精干，说话也利索，虽然话没有挑明，但看得出前期他们已经做好了工作，否则也不会贸然来找季伯使他为难。　　“两位抱歉，不是我不想做这单生意，只是我明天就要带孙女外出旅游，车票都买了，您看，我们正整理行囊呢！”季伯指了指地上的两个大旅行包，“实在不好意思，还请你们另寻高明！”　　“季师傅，不瞒您说，这两天我们已经把您这一行的所有情况都打听清楚了，能胜任这个工作的，只有您了，价格可以商量，您开个口就是了！”　　“路有多远？你们打算出多少？”边上的柠檬忍不住凑过来插嘴。　　“我知道你们走的是山路，如果中间不停的话，以你们的经验和能力，应该在四天五夜，我愿意出这个数！”少妇伸出两个手指，“二十万！”　　“哇！二十万！”柠檬惊得叫出声来，被季伯以眼神制止。　　“一切顺利的话，交接时我再加点辛苦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