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镜湖结局景姒修人形
“你妻子是谁?” 他字字铿锵有力,掷地赋声,毫不犹豫道:“大楚戎平军,卫紫湘。” 明缪闻言后,嗤嗤一笑,满眼讥讽:“那个愚蠢人类啊,菁云妖尊的品味可真不敢恭维。” 菁云一言不发,手持兵刃,直面而攻。 “铿——” 剑戟碰撞,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 隔着不过千米之远,大阳宫外的万妖河旁,垂柳之下,女子一身血迹,蜷缩地躺在地上。 已是近黄昏,天色微暗,垂柳下,男子依树而靠,空悬着手掌,有源源不断的妖气笼在昏迷的女子身旁。 这二人,正是被菁云偷天换日换出来的镜湖与茗澜。 待月上柳梢头,茗澜悠悠转醒,精神片刻昏沉之后,立马惊醒:“你在做什么?” 镜湖并未收回手,脸色发白,额头有密密的的薄汗,道:“还你承德殿里的三碗心头血。” 那只貂兴许不知道他没有内丹,下手极重,若非她三碗心头血,他可能凶多吉少,更不会恢复一分修为。 却也只恢复了一分,自身难保,还救她水火。 茗澜趴在地上,没有力气,动弹不了,张张嘴,吐字艰涩困难,她却极尽用力:“你不能、不能催动妖法。” 这一分修为,只能护他心脉暂时无虞,他没有内丹,怎能妄动妖法。 红了眼,茗澜微微哽咽:“再这样下去,你会……会没命的。” 再这么下去,便是她的心头血,也救不了他,而且承德殿里她剜心放出来的心头血,是她最后的元气。 镜湖却置若罔闻,将体内保命的最后一丝修为打入她体内,唇边丝丝血迹渗出来。 他嗓音嘶哑,说:“我不救你,你马上就会没命。” 可是,他的救命稻草给了她,他要怎么办呢? 茗澜不敢设想,潮湿的眼模糊了视线:“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要你救。”她用力撑起身子,对笔直站在面前的男子大吼,“停下来,快停下来!” 他嘴角的血,越来越多,顺着唇角滴在了襟口。 挺直的背脊纹丝未动,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白如宣纸,他说:“我镜湖从来不欠别人,也不想与任何人有牵扯,我又救你一次,当还了你承德殿的恩,以后不要同我往来,我不喜欢应付无关紧要的人,更讨厌这种需要还来还去没有了结的恩情。”一字,一字,声音无力,却格外清晰而坚定。 他还说,面无波澜:“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好像不太明白,我不会怜惜你,更不会对你产生一分别的心思,我已经有一个要疼惜一辈子的人了,我剩的时间不多,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同你纠葛,即便死不了了,我欢喜的人也不会被取而代之,我喜欢她要喜欢到我死,你听明白了吗?” 喜欢一个人,要喜欢到死吗? 这样坚定,这么不顾一切吗? 茗澜抬起头,眼底湿润,红红的瞳孔,她张张嘴,艰难地问:“那个人,是叫萧景姒吗?” 没有丝毫犹豫,他说:“是她。” 萧景姒啊,这个名字,她也是从他口中得知的。 没有迂回遮掩,他言之凿凿:“我要爱到死的人,她就叫萧景姒。” 她是九尾狐族妖主的嫡长女,他的父亲娶了十一位夫人,她的几个兄长也都有很多很多如花美眷,北赢大多种族都如此,痴儿怨女多是空谈,能做到的有几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情深是要到死的,原来,欢喜一个人,会把一辈子和一条命都搭进去。 情深不寿,是这样吗? 她低眸,藏住眼里灼热的泪,轻微地哽塞,鼻酸,哑了声音,很低很低:“可是,那是别人的妻子,不会有结果的,不会有结果的……” 北赢萧景姒,那是妖王的妻子。 爱而不得,不是吗?哪有什么结果。 镜湖沉默了,将最后的元气渡给她,收了手,他趔趄得快要站不稳,扶着树,将唇边的血渍抹掉,然后抬起头。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结果,结果就是到我死就够了。”毫无血色的脸上,衬得一双漆黑的眸子灼灼有神,镜湖说,“你好了就回九尾狐族,不要再跟着我了,若是我有幸没死,再遇到,不要叫我的名字,也不要和我认识,我不想与你深交,我走了,还要去寻人,等不及待你恢复。” 他转身,一点余地都没有留,转身便走,身子摇摇欲坠地,茗澜是知道的,他是要去找萧景姒,去找那个他要爱到死的女子…… 她扶着树起身,看着他走远,跌跌撞撞。 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想与你深交, 我走了,还要去寻人, 我要爱到死的人,她叫萧景姒。 多么无情的话,因为满腹深情给了一个人,世间其他人,就只能如此对待了。 那夜,镜湖被紫绒貂折磨得奄奄一息,失去神智时,他一直喊着的名字,便是萧景姒。 “景姒。” “景姒。” “景姒。” “……” 一声一声,深情得让人心疼。 她剜了心,喂了他三碗心头血,想要他活着,想让他活着亲口告诉自己,为什么那样痛苦的挂念却不肯放手。 那三碗心头血,也许会要了她的命,她还是没有犹豫,现在她知道答案了,因为这场兵荒马乱的深情,镜湖他要一个结果,结果便是到死…… 妖族寿命是人族三倍之多,兽类薄情,世间有几个能如此,爱到死。 茗澜笑了,真有幸,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听说过这样一个情深的故事,即便她是旁观的局外人,也够她怀念铭记一生了,以后,她便告诉她的父亲,她也要找一个会爱她爱到死的人,若是没有,她便爱一个人,也爱到死,不怕漫漫岁月的孤寂。 丘北宁云山,虎族动乱已平,大阳宫不过百来护卫,将紫绒貂族残党一网打尽,用时不过四五个时辰。 这才是王的亲兵,北赢最所向披靡的妖将。 “尊上,紫绒貂已除,完烈夫妇当如何处置?”菁华将完烈夫妇扣押到马车前,附身于这二人的紫绒貂已除,本就没落的虎族也已降,只剩了这两个阶下之囚。 真正的完烈妖主,却不比附身在他体内的紫绒貂残党,是个软骨头,他的夫人,更是怯懦胆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完烈妖主哆哆嗦嗦地为自己开脱,“不关臣下的事,是紫绒貂,是那群附身孽畜作祟,臣下什么都不知道,请尊上明查。”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楚彧冷眼扫去:“我只问一件事,本王的王后,可是你虎族之后?” 若不是此事不明,哪会留这两只的命。 完烈妖主张嘴,刚要说话,楚彧冷幽幽地又扔来一句:“你若有半句假话,”顿了一下,薄唇樱红,道,“杀无赦。” 完烈夫妇吓得瘫软在地上。 “是是是。”完烈连声应道,瑟瑟发抖地说,“妖后大人的确是臣下与夫人所生。”他胆战心惊,满头的冷汗,咬咬牙,说,“若是尊上不信,臣下愿意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这是人族的法子,妖族倒没用过。 楚彧沉吟,若有所思着,手不紧不慢地顺着怀里小老虎的毛。 “臣下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万不敢欺瞒尊上,妖后大人确实是臣下和夫人的女儿,一年前被人趁夜抢去了。” 话刚说完,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砸来。 “他在撒谎。” 完烈妖主几乎想也不想,不见其人就先大声呵斥:“休得胡说!”面红耳赤得瞪向突然插话的人,“你是什么人?” 马车后面,从远处走来,昏暗的月色与火把的光交织打在那人身上,一张白皙的脸,轮廓渐进清晰,他说:“当日抢你女儿的人。” 完烈妖主惊恐万状:“你——” 楚彧怀里的小老虎,突然嘶吼,大叫:“嗥!” 萧景姒小白虎,极少极少这样……激动。 楚彧脸色有细微的变化了,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阿娆,不准下去。”冷冷扫了一眼,说不出什么滋味。 只用了两个时辰,他几乎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妖力,他来了。镜湖浅浅扬唇,笑了笑:“景姒,我来寻你了。” 萧景姒:“嗥!” “……”楚彧心情,不妙! 所以,镜湖妖尊是从哪里冒出来?菁华一脸懵逼,妖法高深天赋好的大妖就是任性,说来就来都没个准备! 楚彧抱着小老虎,就不让她下地,站在马车上,也不下去,也不进去。 镜湖不急,也不恼,缓缓开口:“景姒,琉璃虎的父亲,确实是他,可并非他与完烈夫人所生,小白虎的亲生母亲是完烈的同胞妹妹长华妖女,她在分娩那日便死在了完烈这个畜生的手里。” 便是那日,镜湖偶然救下了琉璃虎,本是想日后炖了给景姒补身子,是以一直养着,后来,机缘巧合,渡身换魂便用了琉璃虎的身体。 完烈妖主瞪大了眼,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有一双漆黑灼亮的眸子盯着他,让他无处遁形。 “同族同胞不可结合,你奸污了亲生妹妹,唯恐劣迹败露,便杀人灭口。”镜湖的口气,平铺直叙,却字字砸地有声。 众人听闻都惊愕不已,北赢虽妖风开明,但严禁同胞亲缘结合,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近亲结合,孕育出来纯血统的后代,北赢也是有过前例,却是万中唯一的概率,多数不伦结合的子嗣,都是残缺的。 这一点,与人族是类同的。 完烈妖主恼羞成怒,根本不承认:“你胡说!你抢我女儿在先,妖言惑众在后,你到底什么目的!” 这完烈妖主应该是不识得眼前这位镜湖妖尊,不知道他与尊上之间‘奥妙’的关系。 镜湖很波澜不惊:“宁云山漳泽洞里,白玉石后面,有长华妖女的手札,记下你的禽兽行径,那,便是证据。” 居然有证据! 这下证据确凿了,完烈妖主那位胆小的夫人也顾不得夫妻情谊,顺着话就说:“是妖主他要杀了长华和琉璃虎的,与我无关,都是他,都是他觊觎长华的美色。” “你这个贱人!”完烈毫不客气便一巴掌甩过去,女人尖叫不止,他一时方寸全乱,“我、我——” 他哑口无言,铁证如山,根本无从辩白。 难过虎族没落,摊上这样的妖主…… “记得本王刚才的话?” 完烈妖主猛地看向楚彧。 他不疾不徐地,重复着刚才的话:“你若有半句假话,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懒懒悠悠,漫不经心,却凛凛森然不怒而威。 完烈妖主腿骨一软,趴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是臣下一时糊涂,臣下再也不敢了,求尊上看在臣下与妖后大人血脉亲缘的面上,饶臣下一命,求尊上饶命啊。” 楚彧看都懒得看一眼,问怀里的小老虎:“阿娆,你说饶不饶他?” 毕竟,这畜生也是琉璃虎的亲生父亲。 只是,她是萧景姒,是人族,这种畜生,这种奸污胞妹弑亲弑子的畜生…… 萧景姒摇头了:他该死。 楚彧宠溺地揉揉她的头,道:“杀了。” “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尊上——” 声音,戛然而止,一刀下去,一地血,巨大的老虎原形身首异处了,一旁的完烈夫人吓得晕厥了过去。 便是这时,还倒下了一个人…… “镜湖妖尊!” 他毫无预兆,栽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血,便从嘴里涌出来。 “嗥!” 萧景姒骤然挣脱了楚彧的手,也摔在了地上。 “嗥!” “嗥!” “嗥!” 除了叫,大声叫喊,她什么都说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咬着镜湖的衣服不松,呜呜叫着。 楚彧蹲在她旁边,眼都红了,探了一下镜湖的脉,身子震了震。镜湖的身体里,没有一丝妖力,元气尽耗,心脉与肺腑全部坏了,全部…… 镜湖看着萧景姒,就那样盯着,一动不动的,他催动妖法,瞬移了那么远的路,就是想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不见到她,他不敢死在路上。 一口血,涌出来,竟是黑色的。 白虎蜷在镜湖旁边,低声呜咽。 他用袖子擦掉血,又把手指擦干净,这才去碰她,轻轻拍了拍:“景姒,别、别……哭。”他一张嘴,就有血涌出来,脖子上、胸前,到处都是。 话说得很慢,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他看着扯着他衣服不放的小老虎,漆黑如墨的眸子,有一点点泛红。 吞下了喉咙里的血,镜湖说:“景姒。” “等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卫平侯府的杏花树下。” “你不要哭,也不要难过,我只是在那里睡着了,就像八年前一样。” “我哪都不会去的,你要是得了闲,去卫平侯府看看我,可好?” 八年前,杏花微雨,她捡了只黑猫回卫平侯府,给它搭了窝,便在她院子的杏花树上,夜里,有月亮,有露水,有花开和花落,还有一只叫小黑的猫,它不爱动,不爱叫,不喜欢生人,喜欢吃鱼,喜欢看她练剑,喜欢睡在她旁边,从早到晚,从云卷到云舒,一步都离开。 那是她的猫,她曾那样喜欢的,也因此喜欢了猫这种动物。 现在,要她将他葬在卫平侯府的树下吗?得了闲,她会去,可怎么能不难过,不,她一定会在树下一直哭一直哭的,哪里敢去看他。 她只不过捡回了他,他却把命搭给她啊,负了他情深一场。 萧景姒用力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镜湖的衣服里。 “景姒……景姒……” “景姒。” “景姒。” “景姒……” 不知道镜湖是还想说什么,只是一直叫萧景姒的名字,眸子越来越暗淡,几乎快要透明色,却那样柔和地望着身边的小老虎,大口大口的血,是黑色的,湿了他同样黑色的衣襟,变成了厚重厚重的深色。 “嗥——嗥——” 她大叫,一声声虎啸,撕扯尖叫,身体有纯白色耀眼的白光破出,尖利的长爪骤然生出。 那呜咽哭泣的白虎,在长大,声嘶力竭地喊。 楚彧红着眼,心疼得难受极了,却不敢动她。 “阿娆。” “阿娆。” 所有人被强光逼得后退,只有楚彧,他走向她,蹲下,手覆在她的头上,柔声细语:“阿娆,别怕,我会救他,我会救他。” “我不会让他死。” 楚彧的声音哽咽,和她一样颤抖:“阿娆,你别哭了。” “别哭了好不好?” 萧景姒一双眼看向楚彧,通红通红的,张张嘴,她发不出声音,但楚彧知道,她在说:救他,救他…… 镜湖这条命,是她欠的,要还的,要还的。 楚彧用力点头,擦了擦她的眼睛:“好,我帮你救他,你到我这里来,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 她看了一眼镜湖,他对她笑,嘴里的血,在流。迟疑了一下,然后萧景姒走向楚彧,她相信他。 身子太累,很重,萧景姒在楚彧怀里,沉沉睡了,新长出来的长爪,不小心刮到了楚彧,他怕她伤着自己,便握在自己掌心。 楚彧蹲下,另一只手落在镜湖肩上,声音沉冷沉冷,却很重,很用力:“镜湖,听得见吗?” “撑着,好好给我撑着。” “你要是死了,我不会葬了你,我会让你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然我的阿娆会很难过很难过,也会难过很久很久。” “我会救你,为了阿娆,你别死。” “别死。” 他楚彧从来不是大度之人,甚至斤斤计较,可是镜湖,是他第一个想憎恶却憎恶不起来的人。 他家阿娆有幸,他也有幸,遇上了镜湖。 镜湖,八年前,欠你的,一年前,欠你的,我楚彧现在要一并还了…… 一个时辰后…… 丘北完烈府邸,菁华从屋里走出来,长长吐纳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正在落下,突然—— “怎么样了?” 菁华转头,刚落下的心,又被揪起来了,瞳孔骤然一缩,傻在了那里。 “我问你怎么样了?” 女子的声音,微微提了音调,很好听,很急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语调!这语调!这该死的熟悉语调! 菁华试探性地问:“妖、妖后大人?”他睁大了眼,看了又看,上上下下打量,审视。 身影高挑,很纤瘦,还穿着楚彧的白色衣袍,头发束起,泼墨色的眸,殷红的唇,肤色很白很白。 这张脸很像萧景姒,又不像,只是这双眼,是她,一模一样的坚韧与深邃,黑白分明的纯色,不染半分杂质。 她说:“是我。”声音一如既往,淡然而清脆,很灵动,又说,“我是萧景姒。” 清雅出尘,是萧景姒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添了两分妖气,是琉璃虎族的艳丽之色,一分妖娆,恰如其分。 是萧景姒!是她啊! 菁华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是萧景姒当下没有心情管自己,急切地问菁华:“他们呢?告诉我实话。” 她问的是楚彧和镜湖。 她被抱回来之后,安置在了寝屋里,天光破云,她最少沉睡了几个时辰,根本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只是隐隐还有楚彧浓郁的白灵猫族的妖气在弥漫。 菁华深吸一口气,回道:“尊上将九成的修为都渡给了镜湖妖尊,命是保住了,可尊上,” 萧景姒迫不及待:“他会怎样?”点漆的眸,如春日北赢漫天的星辰,很亮很亮。 菁华迟疑了一下,如实回答:“妖法几乎尽失。” 镜湖妖尊的伤太重,尊上那样醇厚的妖法,几乎耗尽了才保住性命,十几年修习,一朝殆尽,竟是为了救自己的情敌。 菁华只觉得世道很玄幻,不过仔细想想,只能救,代价多大都得救,镜湖妖尊那条命是搭给了萧景姒的,那就一定要救。 萧景姒沉默了很久,眼神幽深:“他什么时候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