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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所思隔云端(3)

  房间里突然传出巨大的桌柜翻倒的动静。  傅令元即刻从窗户前回头转身。  守在门外的两名手下已敲门询问:“夫人?!”  然后迅速推门而入。  判断得不差,确实是病床柜翻倒了,余岚一脸余惊未定地退离在几步远之外。  “舅妈?”傅令元折眉慰问。  “我没事。”余岚摇摇头,继而颇有些焦虑地指示两名手下:“快!快把他扶起来!”  傅令元转眸循去,看到黄金荣从病床掉在了地上,癫狂似的痛苦扭动,抬出手伸向余岚之所在,嘴巴张大着,像是要说什么话,但说不出来。  两名手下蹲身过去要抬黄金荣,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手臂,刚将他从地上架起,他忽地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  殷红的液体喷得两名手下满脸都是。  黄金荣的眼睛翻吊着眼白,像呼吸不上来马上就要断气。  “快叫医生!”余岚关切。  傅令元马上去床头摁呼叫器。  医生很快赶来抢救,浓痰严重堵塞气管,一般的吸痰器作用有限,已无法彻底吸深部的痰液,黄金荣迅速被送进手术室,切开气管进行吸痰。  “舅妈,黄金荣这里我来看着就好,你先回去吧,很晚了。不是说还要准备东西明天一早给少骢带来?”傅令元关心道。  “好,有你在,我和你舅舅都放心。”余岚盯了眼手术室的门,轻轻叹息,“老黄啊老黄,明明身体不好,暴躁的脾气也没收下来……”  傅令元不予置评,只顺着她的话安抚道:“黄金荣会没事的。”  分道扬镳后,余岚并没有马上离开,而又回去了一趟陆少骢的病房。  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缓和,不过止痛剂多半起了效果,所以未再见他神情痛苦,眉宇舒展开许多,额头上的冷汗也退了。  最后,余岚目光落在他那只受伤的左手臂上,饱含疼惜。  “妈……?”陆少骢朦朦胧胧地睁眼,有些迷糊,“这么快第二天上午了吗?”  “没有。不是。我还没走而已。”余岚解释。  “噢。”陆少骢处于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为什么还没走?去哪儿了?”  “去给你报仇。”余岚回答。  “报仇?”陆少骢疑虑,不瞬想到了什么,“妈,你去把黄金荣弄死了?”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抻了抻脖子,像是要从床上起来。当然,身体状况并不允许。  余岚蹙眉表示不悦。  陆少骢乖乖地恢复姿势躺好,费解:“妈,你不是说,要尊重黄金荣的身份,有长老会处置他?”  “嗯,那些话都没错,你也要谨记。”余岚帮他把被子往上拉高些,“只是先去给你讨回点利息。”  陆少骢还想再详细询问。  余岚率先堵住他:“你该休息了。”  …………  黄金荣的肿瘤长在右肺与气管的交界口,最近的一次检查结果是右肺萎缩,肺不张,并且已经发生转移,开始转移至脑部。这便是上一次原本安排了手术,结果手术前临时取消,改变治疗方案的原因。  上述情况全记录医院的病情档案里。  总而言之的结论是,黄金荣的病情恶化得厉害。  阮舒难以置信地呆怔。因为她尚记得,她被谭飞绑架前最后一次和陈青洲聊及黄金荣,分明还说黄金荣积极配合治疗,恢复得很好,现在却根本连手术切除都没法做,只能保守治疗?  显然,陈青洲为了不让她担心,撒谎欺骗她了。  “那……荣叔现在呢?”阮舒晃回神,看向送资料来的吕品。  吕品特别有板有眼地回答:“傅令元和余岚二人进去黄金荣的病房,呆了一会儿,不知发生何事,黄金荣突然吐血发病,现在在手术室。”  傅令元……心头狠狠一绞,阮舒的手无意识地垂落膝头。  又是傅令元……  不知发生何事?如今,除了陈青洲的死讯,还能有什么事能令黄金荣激动到吐血?  她不禁浑身冰凉――所以,果真如她料想的,他们杀了陈青洲尚不够,即便黄金荣对已身患重病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也要再逼死,才能彻底安心,是么?  阖了阖眼皮,她深深沉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重复:“我要救荣叔。我要把荣叔从医院里带出来。”  必须救!她不能任由黄金荣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呆在这里,到最后还没有病死,就先被陆家的那群人活活逼死!  复,她睁眼,盯住吕品,确认着问:“既然你来了,说明闻野也答应我的条件了?”  “嗯。”吕品点头,“我们Boss答应你,帮你救黄金荣。”  阮舒稍安了心,问:“计划呢?闻野能出面向陆振华要人?”  病房的守卫不少,医院又是个公共场所,她猜不到能有什么办法领着一个大活人突破重围。  何况对手是陆振华,如果正面硬来,很容易出问题吧?  至于智取――  未及她多加考虑,便听吕品道:“阮小姐,你听清楚,我们Boss答应的是帮你救黄金荣,不是答应帮你把黄金荣从医院里带出来。”  阮舒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冷起:“跟我玩文字游戏?!”  不把黄金荣从医院里带出来,脱离陆振华的掌控,还算什么救?  “阮小姐别着急。”吕品不怒不恼,依旧面容含笑,解释道:“我们Boss说,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不能从一开始把你所提的条件全部答应,万一救出黄金荣之后,阮小姐反悔了,我们难道还能强行押阮小姐你去江城?”  “质疑我的信用?”阮舒哂笑,“何必找借口?其实根本就是你们没能力和陆振华抗衡!”  她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吕品便听到自己的耳朵里的嵌入式耳机里传出闻野“呵呵”,并下达指令:“把我们的能力拿给她看!”  吕品会意,不换不忙,先道:“阮小姐稍等。”  说着,他取出手机,点击了几下之后,将其递到她面前。  阮舒颦眉,狐疑接过,只一眼,怔忡住:“这……他……”  …………  手术室外,傅令元接到赵十三姗姗来迟的汇报:“老大,荣一丢了。”  傅令元眉心异常沉洌:“你讲清楚。人不是暂时被押在雷火堂看守?”  “就是在雷火堂那群人的眼皮子底下给丢的!估计是看荣一被揍得半死不活,他们掉以轻心了!只安排了两个人看守!结果荣一就给趁机跑了!雷火堂的人循着血迹追到河边!就没了!大家搜寻了许久!河底的泥沙都要捞起来了!河岸边的草木都要踏平了!死活找不到人!”赵十三简直要暴起,一句不落地全用感叹号。  “对不起老大!我又犯大错误了!”最后他非常诚恳地致歉,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脑袋恐怕都要栽低到地上去了。  傅令元缄默了好几秒,问:“陆爷怎么说?”  陈青洲必然得死,但陈青洲身上还存有不少料可挖,作为陈青洲的亲信,荣一是唯一一个最有可能知道全部信息的人,因为这个理由,荣一得以幸存。  赵十三:“雷堂主自行请罪了,但陆爷没有责怪他,只让手下继续找。”  傅令元微微眯眸――雷堂主一日之内失去两位亲人,陆振华也未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他,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问罪雷堂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伙儿顺着河岸往下寻,现在大晚上的,又停电,很难办。”赵十三兀自絮叨,越讲到后面,声音越低,滞两秒,他嗓音蓦然又高起来,“他奶奶的!都挨了我一枪!又被打成重伤!我不信他能跑得了!就算没在河里淹死,肯定也躲在什么地方流干血死掉!”  傅令元抿唇,没从中听出诅咒,只听出欲盖弥彰。  …………  满面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若非相识之人,怕是认不出他来。阮舒的眼里生出潮意:“他……荣一他……还活着?”  “暂时还活着。”吕品说。  强调得昭然,在“暂时”二字上,阮舒不免有些着急:“他伤得特别严重?会救不好?”  “不是,”吕品摇摇头,道,“不是救不好,而是我们Boss还没决定要不要救。他现在只是在向阮小姐展示一直被阮小姐所质疑的能力。”  阮舒:“……”  转瞬她清冷着眸子怒声:“人命关天能拿来开玩笑吗?!必须要救!马上救!”  吕品笑笑,不说话。  凤眸微眯一下,阮舒迅捷地抬手伸向吕品的右耳。  毫无征兆的,幸而吕品的反应足够灵敏,避开得及时,不过还是被她的举动搞出一瞬间的狼狈――这设备什么时候被她发现的……扑了空的阮舒颇为狂暴地指着吕品的右耳大喊:“什么展示能力就是屁话!你不就是又拿个人质出来间接地逼我就范!救他救他救他!否则我绝不跟你去江城!”  吕品:“……”呃……觉得自己的存在特别尴尬,好想把耳机直接给她啊……但不行,自家Boss享受的就是这种自己隐在幕后而有人当他的嘴巴替他传话以显得他牛掰的感觉。  而且如果判断无误,自家Boss最近貌似还多了这种惹得阮舒气急败坏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的乐趣。  咦?是不是传说中的“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  敛住思绪,吕品继续当传话筒:“阮小姐,我们Boss问,你的脸疼不疼?”  阮舒懵住,一时未能跟上闻野跳跃的思维。  “几个小时前,阮小姐同意跟随我们去江城的条件只有一个救黄金荣,现在却又突然冒出了第二个。信用特别令人质疑。”  阮舒闻言:“……”并且虽然是吕品在用正常的语气讲述,但她几乎能还原出来闻野该是怎样讥嘲又鄙夷的口吻!  吕品的话还没完:“所以我们Boss问,到底哪一个才是阮小姐的首选?”  首选?阮舒依旧没有半分求人的态度,理所当然地要求:“没有首选!两个都是我的条件!既要救活荣一!也要把荣叔从医院带出来!”  吕品摇摇头:“阮小姐,我们Boss说,做人不能太贪心。”  阮舒攥紧拳头,凤眸怒视吕品的右耳,心口快梗出石头来了――其实双方的谈判应该是平等的,因为闻野明明也算有求于她的!可现实就是,闻野的后台比她硬,她是弱势!  吕品被她瞪得又一次感到自己的存在特别尴尬,干干地清了清嗓子,他说:“阮小姐考虑清楚,我们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可以帮你在医院里救黄金荣,也能救现在重伤在靖沣的荣一。”  “青门的人在大肆搜捕荣一。”他插一句补充,强调如今荣一的处境,最后撂话:“五分钟内,阮小姐要是给不出答案,那就两件事都不办了。”  阮舒倏然脊背僵硬。  吕品自她手中拿回手机,作势准备下车。  阮舒幽冷着眸光问:“如果不带黄金荣离开医院,你们要怎么救他?”  自吕品第一次提这句话,她便觉措辞间有些微妙,令她生疑,不解。  吕品站定在车门外,没有用言语回答她,而有意无意地觑了一眼某个位置。  阮舒循着方向扭头望出车窗。  不远处,庄爻孑然一身立于树下,后背倚靠着树干。  阮舒怔了怔,明白过来的瞬间,同时有了决定:“好!就照你们说的办!”  吕品友好地笑笑:“嗯,阮小姐放心,我们马上去办妥。”  说罢,他关上车门,将独自一人的空间留给她,自己则走向庄爻。  “我们Boss说,黄金荣的命交给你。”  庄爻戴着的帽子帽檐压得极低,夜晚的路灯射过来,也照不出他的表情。听言,他站直身体,颇为嘲弄地冷笑:“他还真看得起我。”  吕品:“我们Boss说,你也可以选择不做。”  庄爻偏过头,望向车后座。  车后座,阮舒透过车窗,遥遥地注视他,眼睛里的潮意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浮出,为黄金荣感到高兴――虽然是通过利益交换的方式,但,黄金荣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强子了!  完全想象得到,陈青洲的死讯和陈家的覆灭必然令黄金荣深受打击。她猜测,陆振华为了维持住他的伪善,肯定不会明面上公然残害黄金荣,且以目前黄金荣的状况也无需他亲自动手,就能熬死黄金荣。  心理上的摧残远远比身体上的疾病来得杀伤力要大。这是她最担心之处。  倘若此时,黄金荣发现,原本以为早就死掉的儿子还活着,一定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安慰!一定能够补偿陈青洲的死给他带来的伤痛!  一定可以的!  忖着,阮舒眼睛凝回焦距,看到庄爻上了原先吕品所开的那辆车,而吕品走了回来,坐上驾驶座,道:“阮小姐,我们可以先回卧佛寺了。”  阮舒的目光尚落在庄爻车子消失的方向,尝试性问:“我……可以也去医院看一看荣叔么……”  同时,她的心里闪现出先前从吕品的话中得知的一件事:傅令元也在医院……“抱歉,阮小姐,这样子很危险。庄爻会帮你向黄金荣报平安的。”吕品委婉拒绝。  果然不出所料……阮舒微哂,没有气馁,继续和他讨价还价:“我想收拾点东西一起带去江城。”  吕品通过后视镜笑着看她:“阮小姐,江城什么都有,你不需要任何准备,只要人去就可以了。”  “你确定什么都有?”阮舒嘲弄。  吕品噎一下,摁了摁右耳,妥协:“如果阮小姐恋旧,那我们交代手下,帮阮小姐把你在海城的所有物品全部搬去江城。”  阮舒:“……”  “我只带点东西!又不是要逃走!何必防我跟防贼似的!”她声音的温度骤降,脾气少有得发特别大――或许是因为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亟需暴动的状态来发泄情绪。  话出之后,她阖眼扶了扶额,但并没有道歉,只是说:“起码让我去把庄佩妤的遗物带上。”  “好的阮小姐。”大概得了闻野的授意,吕品松了口,问,“是要去你的朋友家?”  “嗯。”阮舒略略颔首。  吕品未再接腔。  车内就此一片默然。  …………  手术顺利结束,黄金荣被推回病房。  因为傅令元是在场唯一的负责人,医生便逮着他,聊了一番黄金荣目前的病情。  刚住院进来时尚处于中期,不过后来动手术前癌细胞发生转移,已进一步恶化至末期。  黄金荣之前就已经出现过头痛、呕吐、视线模糊等症状,接下来即将面临的还会有面部神经麻痹、偏瘫甚至失语。虽然完全治愈已基本无望,但可以控制病情发展,延长生存期。  这需要病人和病人家属共同面对,积极配合。  傅令元在“病人家属”四个字上兜转一圈,唇线抿出坚冷。  对驻守的手下提点两句之后,他离开病房,走去医院的室外吸烟区。  尚有些许雨丝徐徐飘落着。  傅令元缓缓吐着烟圈,心下琢磨着可以将前去卧佛寺的计划提上日程了。恰逢陆少骢中枪受伤,按照余岚的习惯,想必少不得要去拜拜佛求平安,倒能顺便找个借口,光明正大点。  差不多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手机振动。  傅令元掏出手机,摁下接听键,贴到耳廓上。  “老大。”听筒那头传来的是消失了有一阵的栗青的声音。  傅令元迎风抖落烟灰,湛黑幽深的眸子轻轻地眯起,眺望凌晨三点多的海城。  璀璨又静谧。  …………  “阮小姐,到了。”  吕品的声音将阮舒乱糟糟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睛,从车窗望出,看到熟悉的心理咨询室矗立在细雨飘飘的夜色之中,竟仿若一别经年。  大门口的灯,不知是不是马以忘记关,今夜正好是亮着的。  定定地凝注,愣了四五秒的神,阮舒的手伸向吕品:“手机借我。”  遭遇谭飞绑架的那次,她人虽然被闻野和庄爻救走了,但她湿透了的拎包自然不知所踪,其他物品就不说了,心理咨询室的钥匙可在里面。不给马以打电话让他开门,她进不去的,总不能在车里干坐着等到天亮马以睡醒起床。  吕品倒是足够爽快,没有丝毫犹豫。  为防紧急情况,对于常用联系人的手机号码,阮舒记背得特别牢,马以也在其中。纵使头一回徒手摁拨,她也几乎不用过脑子。  本以为这种时刻他该在酣睡,未曾想,响到第四声时,马以就接起,清醇的嗓音入她耳:“你好。”  阮舒安静一秒,直接道:“我在楼下,能不能帮我开个门。”  隔着手机也能感觉到马以一瞬间的愣怔,转瞬他便应:“好,稍等。”  挂断通话,阮舒没有留恋地把手机还给吕品:“接下来你要在车里等我,还是和我一起上楼?”  “阮小姐自便随意。”吕品答,倒是信任她了。  “等我十分钟。”说着,阮舒推开车门,下车临关上车门前,却又改口,“多给我五分钟和朋友道别。”  吕品点点头,没有意见。  阮舒走到半路,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马以的身影特别醒目,镜片在灯光下反光,直至行至他跟前,才能看清楚他在打量她。  阮舒微仰脸,清浅一笑:“抱歉,吵醒你。”  第一次试图离开卧佛寺时,约好他来接她,结果她半途高烧被庄爻带回,杳无音讯。  这会儿她未解释原因,状态如常,宛若她未曾失踪过。他便也没问她详细情况,扶了扶镜框腿,平静道:“平安回来就好。”  “进来吧。”他侧开身,让出路。  “谢谢。”阮舒迈入,径直朝里走。  马以遥遥望一眼等在外面的车,顿一下,关上门。  阮舒没有等马以并行与他唠嗑,兀自沿着楼梯上到三楼,蹲身在门口空置的科科的窝前,翻了翻,翻出一把备份钥匙。  太久没回来,门窗紧闭,又是夏天,一打开门便是一股子沉闷之气。  蹙蹙眉,阮舒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口鼻,打算过去先开窗户,视线粗略地扫过一圈房间之后,隐隐感觉貌似哪里有点不对劲。  顿住脚步,她重新环视屋里的摆设,眼波微动,最终定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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