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梦魇
霜雪茫茫。 一辆马车停在府邸之前,厚厚积雪没过马蹄,发出嘎吱响声。 身着棉衣的青年从车上跃下,他面容清秀,眉目间却有几分英武,瞧着就很是精神。 他拍了拍马背上的薄雪,对着车夫说了两句,转身就走到了门前。 门人见着他,忙恭敬的行了一礼,转身替他开了门。 他一路来到书房,对着冻红的手哈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门内穿来一道温润男声,清泠若泉: “进罢。” 药童推了门进去。 屋子内烧着炭盆,熏的暖融融的,让人恍若置身温暖春日。 正对窗子的桌案上,一名青衫男子正挽着衣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他发束玉冠,眉目隽雅,若徐徐铺展的水墨丹青,般般入画。 药童走到桌案前停下,侧头看了看窗台上摆着的三只酒壶,心中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公子,都准备好了。” 许临风应了一声,伸手将纸拿了起来,吹干纸上墨痕。 他指尖雪白,十指纤细似女子。 分明是个玉捏的模样,唯独双鬓早生华发,添了一抹斑白。 那信纸被他叠好,装进了一旁的木盒里。 木盒中已堆着满满的纸张,显然不是一日两日能写成的。 药童想去将木盒接过来,却被许临风轻轻的一挡: “无妨。” 药童就颌首不说话了。 他取出一件烟青色的大氅,为许临风穿戴好,一边系带,一边提醒他道: “公子,今日外头有些冷,小心身子。” 许临风淡淡应了。 出门前,他将窗台上的酒壶打开,支起窗子,把里头的酒液倒在了地上,看着它化为无形,愣愣的出神。 药童静静的等着他。 不多时,许临风就走过来: “走罢。” 马车驶离了大宅,一路来到伏山脚下。 药童先下来,又扶着许临风下来。 他身子有些虚,乍一接触到寒凉,面上不由红了红,紧接着,就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药童忙从怀里探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丸药并水囊一起递给他。 许临风吃了药,才觉气顺了许多。 他忍不住自嘲道: “这破落身子,还不知能撑多久。” 药童闻言,心中一紧,立时出口反驳道: “公子说的甚话,您可是长寿之相。” 话虽如此,他心中比谁都清楚公子的身子。 许临风知晓他在安慰自己,笑了笑没再开口。 伏山上白茫茫的一片,药童提出要背许临风上去,却被他婉拒了: “我自己来。” 他虽体虚,还不到这程度。 药童没说什么,就让他扶着自己,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许临风和药童终于到了半山腰。 老屋子就在这里,许临风买的宅子离伏山不远,药童娶妻之后,就隔一段时日从山上下去寻他。 并非许临风不愿住在山上,而是他还有旁的事要做,如今该做的都做完了,他也能回来了。 两个人发出的动静,招来了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俏丽女子。 她穿的厚实,怀里还抱着个睡得香甜的娃娃。 药童一见他们,面上就泛出柔和之色: “阿翘。” 被唤阿翘的女子欣喜非常,只是当她的目光触及许临风后,就有些赧然的垂了头,想要对他行礼。 许临风笑着摇头道: “不必多礼,你们有日子没见了,莫管我,我想出去瞧瞧。” 说罢,他拍了拍药童的肩,转身就要离开。 药童下意识叫住了他: “公子!” 许临风脚步一顿,疑惑的回头看他: “怎么了?” 药童梗了梗,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阿翘拉了拉他,他才缓缓的开口: “是去看……夫人么?” 许临风一愣。 他沉默良久,方才轻笑道: “是。” 药童抓紧了阿翘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忍之色。 许临风反而是豁达的那个: “做甚这副神情,我这么久没去见她,阿晔怕是要恼我了。” 他说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 药童还想追上去,一旁的阿翘拉住了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做了几个手势: 让他去吧。 药童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许临风穿过屋子,一路走到了不远处,一株仍旧青葱的松柏之下。 繁茂枝叶染了皑皑白雪,遮住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伸出手,将地上松软的积雪扒开,露出了一块小小的石碑。 石碑并非是直立的,而是平平的镶嵌在地上,上头只简单的刻了两个字,染色的朱砂已经有些黯淡了。 阿晔。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一笔一划,恍若是抚在她面庞上,眉眼唇鼻,每一处柔软细腻的肌肤。 “我今日没带酒,你莫恼我。” 许临风含着笑,也不管身下的积雪,就那么坐在了石碑一旁。 松柏上的积雪在簌簌的往下落,许临风取出了随身带的木盒子,将盒子中的纸张尽数拿了出来。 每月一封,他写了八年。 压在最低下的纸张已经泛了黄,上头的墨痕褪了颜色,这是她过世第一年他。 写的,字句之间,满是伤怀。 许临风默默的看完,拿出火折子,将这信纸放在石碑旁烧了。 湮灭的纸灰随风而去,飘飘摇摇的散尽了。 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 直至烧完最后一封,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期间药童来过一次,见许临风神情恍惚的模样,不敢叫他,就躲在一旁守着他。 许临风的手脚冻的有些僵,鼻尖上泛了红,将那粒小黑痣都遮的看不出了。 他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他想说的话都在信里,他还道了歉,因为他想过找旁的姑娘,却发现,没有一个是阿晔,怎么办,他只想和阿晔在一起。 许临风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腾腾的白雾散开,消融无形。 当初他为她换血未成,被上官晔发觉了,强行中断。 她因此没撑过当晚,许临风也染了毒,即便后来好生调理,身子还是落下了病根。 许临风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如果他不那么做,起码阿晔还能再活几日。 不过现在也好,他也活不了多久,很快就能去陪她了。 他释然的一笑,浑身上下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阿晔,你知晓么,原来我们早便见过了。” 他望向身侧的石碑: “你是我第一个救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