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码头上多得是上货卸货的苦力,密密麻麻,从船上远远看去,就像一粒粒白米,密密麻麻,在江水和巨大的船舶面前格外的渺小。 干得久的老人有各种方法磨洋工,再怎么忙身后也背着把烟枪,时不时抽上两口。年轻的小伙子刚入行不久,担心被扣工钱,忙得汗都来不及擦。 碧行之他们没有选择继续走水路,洛水过了青州就是往西北而去了,而且进入了中游,水流湍急,号称九曲十八弯,每年都有大量的船沉在那里。 披着锦绣袍子的中年人坐在镀金的椅子上,身材臃肿,脸色十分难看。 “究竟是谁?竟然把五鬼也都抓住了。”他肥胖的指节撑着硕大的脑袋,对那些苦力的生死他自然一点也不关心。但是高老大和他的关系可不一般,替他办了这么多年的事,一直都是干净利落,加上两人不能说破的那层关系,怎么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他派出五鬼跟着她,就是想确保她的安全万无一失,结果现在连朱家五鬼也失踪了。 最让他担心的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是纯粹的外地佬,还是其他三大家族的人,究竟是教训水贼还是冲着他们朱家来的,他一无所知。人们对未知的东西总是最为担心。 “禀报三爷,在洛水上没有搜到可疑的船只。”一个身披水师铠甲的将领恭敬说道。 朱三爷眯着眼睛,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 “看来他们已经上了岸,那一定要趁早把他们截住,要是跑到了另外三家的地盘,我们再要抓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身披铠甲的将领说道,“可是不知道他们何时上的岸。” 朱三爷一拍椅子,要不是太胖,行动不便,不然就一脚踹过去了。 “你没听到高老大她们的船夫说的?两层的商船,除了水手只有十个人左右,在码头上问不出来?一群白痴!” 水师将领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去,谁让他有数不清的把柄在朱家手上,随便一个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还不快去!等着我请你啊?叫老八也出人一起找,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十个人给我刨出来,最多半天,我要知道这十个人的具体位置。” 水师将领急忙退去,没有注意到朱三爷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紧张。 “你就这么有信心朱家会派人来?”碧行之问道。 温雅轻轻一笑,“对我们的身份朱家一无所知,自己的心腹又被抓了,换谁不着急?何况昨天他们那艘船不是逃走了吗?船夫会把一切告诉朱家的。” 碧行之若有所思。 “如果我们是朝廷派来对付四大家族的人呢?”温雅看到碧行之的眼神,笑道,“我是说如果,再比如我们是其他三大家族派来的人,想蚕食朱家的势力呢?他越摸不清我们的底,越想一探究竟。朱家这座大山在这方面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温雅看着碧行之笑道,“何况我知道许多碧公子不知道的事情。高老大背后的那位朱家三爷,可不能够放着这个女人在外面不管,就是死了也比生死未知的好。” 碧行之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想又摇了摇头,“再有人来我可不当打手了。好歹也让你们那位秦大少爷露两手。” 温雅楞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笑,“碧公子可别小看了少爷,他的悟性极高,剑术天赋在年轻一代中绝对称得上翘楚了。” 碧行之有些诧异,他很清楚地感受到温雅的见识极广,连她都说秦白剑术了得,恐怕还真有两把刷子。 听温雅说了这么多,越发觉得这个白衣女子的不简单,对她们几人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无论是开始冯常侍还是后来的王敦,如今面前的温雅,谁都不是寻常人物,背后的势力肯定不一般。还有那个黑衣老人,也和他们四人有着说不清的联系。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放在朱家这种门阀里面,也是可以当爷作祖的人。 朱家果然是朱家,不足半日,不仅找到了碧行之他们,并且还成功地把他们包围了。 王敦提刀横在朱家五鬼的脖子上,周围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三爷只是让他们找,接下来怎么做没有吩咐,谁敢多事? 秦白没精打采地看着外面的一群打手,不屑说道,“你们的主子呢?让他过来。” 外面的汉子们听到他的语气,都有些火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瞧不起他们?性子冲的人提着刀就要走上前去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拦住了他,看着他带着缺口的朴刀,不慌不忙地道“三爷还没到,你想干什么?”语气有些责怪。 提刀汉子似乎对这书生颇为敬畏,不敢再多吭一声。 书生望着秦白,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他比这些莽夫更懂规矩。实际在他眼里,也觉得三爷太过谨慎了。在徽州,就是刺史也得照顾四大家族的脸色,在徽州东部,朱家就是老大,另外三家来了也得收着,还怕这几个外地佬? 秦白悠闲地坐在马上,不时擦拭佩剑,哪里有半分紧张的样子。就是碧行之也有些心慌,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一品高手能吃得下整个朱家?他不清楚秦白一行人究竟有何底牌,到了朱家面前还是这么大摇大摆,旁若无人。 想到燕飞临走前的忠告,难道他的后台比朱家还硬?那咱们这趟镖后面的那只手究竟有多粗?碧行之越发觉得这趟镖不简单。 远方传来轰鸣声,尘土飞扬,一架华贵至极的马车在满天尘土里飞驰而来,八匹通体漆黑的大马,戴着镶金的马具,拖着硕大的车厢,铺满了西域过来的大理石,上面刻着数条跃水而出的青龙,不知出自那位雕刻大师之手,活灵活现。车厢周围一圈,站着四名童男童女,据说学得是魏晋风度,当时的江南道大富豪石崇,出行时大辇周围必定有十名童男童女围成一圈。车厢内的这位朱家三爷显然还没有狂妄到要和石崇比肩,但如此做派已是有了效仿之意,遭到徽州不少贵族鄙夷。只是这位三爷不管闲言碎语,一副老子有钱你管得着吗的做派。 两名童女扶他下来,一身华贵长袍,袖边镶金线,一身贵气,肥硕的手指紧握着一根权杖,杖顶镶着不知是何材质的红色宝石。 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秦白,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他手下的人一样生气。 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眼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少年。进了徽州,还敢拿这种态度对待朱家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连朱家都看不上的大人物,一种是傻子。 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不是故作淡定的傻子。 眼前这个少年的淡定绝不是装出来的,何况就算他傻,他身边的一群人呢,都陪他一起发疯? 朱家三爷有些不安起来,冷哼一声,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味。 年纪轻轻的秦白率先不耐烦起来,“你看够了没有?”说完白了身材臃肿的朱家三爷一眼,还是忍住了那句“死肥猪。”尽管在心底里他一点也看不上眼前这位朱家三爷。 徽州四大家族中如日中天的胡家,或许能让他有些拘谨,可也仅限于胡家内有数的几个人。 眼前这个人算什么东西?朱家三爷?叫得挺响,在朱家,排在他前面起码有五个人,不谈掌权的老太君,就是他的几个兄弟中,都有不下三个稳稳压他一头。朱家老二在徽州可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无论是经商还是武道都是家族中的翘楚,除了身为嫡长子的大哥,靠着身份能和他争一争,后面的兄弟全都没戏,早早就被分配到各地打理产业,算是和核心斗争彻底无缘了。 只不过出生名门,都是一个老子,凭什么你接班,我就只能打下手。这些被分到各地的朱家子弟嘴上不说,心里谁不是想争口气。何况若是能执掌朱家可不是争口气那么简单,这些产业给他们打理,看似是他们自己的,可是收回调配不都是主家的一句话?因此分到产业的几位爷都想努力做出点成绩,能够重入老太君的法眼,回到本家。 就这么一个被“下放”的朱家子弟,换做平常秦白根本不屑理会,但是人在屋檐下,到了他的地盘总得给点面子。 “胆敢对三爷不敬,你们是找死!”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怒喝,伴随而来的是几支冷箭,箭箭直冲眉心,极快极狠,射箭的人绝对是修行者而且品级不低。 朱家三爷只当没有看到似的,仿佛只是耳旁吹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风。 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好像是旧时楚地的编钟声,悦耳动人。朱家三爷看着身前排着一列的四个箭头,看了手持朴刀面不改色的王敦一眼,皱了皱眉。 冷哼一声,“谁这么大胆,在后面放冷箭,还他妈有没有规矩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三爷了?” 王敦将四个箭头插在他的脚下是向他秀手腕,能断箭头,也能取你的人头。 “啊!”一声惨叫,手持弓箭的汉子右手齐腕而断,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看到是谁出得手。 “小的不懂事,公子不要见怪。”朱家三爷面不改色地冲着秦白说道。 若不是他首肯,谁敢这么放冷箭?无非是想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到底有没有和自己说话的资本。断手也不过是向他们秀肌肉,你能轻易地斩断箭头,但却未必能轻易斩下我的人头。 秦白冷哼一声,觉得这人实在太虚伪了,不想再看他一眼。 温雅走上前来,冲着朱家三爷笑道,“这里人多嘴杂,三爷还是进来说话吧,高小姐也在里面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