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关帝磨刀。 传说这一日是关圣帝君磨刀之日,天降雨水皆为磨刀水。 增城县残破的城墙缺口下方,十几名台州军正接了雨水,在篷布下嚯嚯磨刀。 早上因为佛郎机炮舰的轰击而起火燃烧的建筑,已经被一场大雨全数浇透,只留下丝丝冒起的烟气。 东城墙因为猛烈的炮击而坍塌了一段,这让台州军损失上百人才堵住缺口。 当然了,试图趁机攻入城内的佛郎机人和倭寇,则丢下了更多几倍的尸体。 台州军在增城县城内已经驻扎了半个月,但因为孤立无援,始终没能腾出手脚前往府城或者东莞。 所以到了五月初十,已然经受了好几轮炮击之后,戚继光见到不断赶来的佛郎机炮舰,果断改变策略,留下一批人在增城县龟缩不出,自己带着大队人马连夜撤离,返回龙门县。 他打算将敌人的舰船引到龙门,并在龙门用大炮阻击。 留在增城县城的是程小二,他手里还剩下不到一千人。 外面的佛郎机战船聚集了十多艘,大小杂船也有二三十,敌军少说三千人,还在不断地增兵。 只凭他这一千人,出去打肯定是不够的。 但守在城里龟缩不出,大概还是可以,他们的火铳要远远优于敌人,据城而守问题不大。 只要城墙还顶得住。 不过看这个架势,再连续轰两天的话,整个东面这片城墙大概都保不住了。 并不是所有的城墙用的都是长城或者南京城那种厚重的城砖,大多只是砖面土坯,或者夯土墙。 增城县城墙的墙体便是以夯土为主。 舰炮虽然无法打穿城墙,但连续近距离的轰击还是可以破坏夯土墙的结构强度,最后的结果便是城墙整块地解体坍塌。 …… 五月十六,增城县城的东面城墙已经基本坍毁,只剩下东南角的一段,但已无法构成任何有效的防御了。 程烨带着不到八百人的台州军退守到西城墙上,正用望远镜注视着远方开来的一艘战船。 这艘战船与之前驶入增河的战船不同,不但特别巨大,而且艏楼上的那门黑黝黝的主炮也格外显眼。 这艘船比其他的炮舰大过至少一倍,桅杆上飘着一面巨大的红盾皇冠旗,似乎是佛郎机人的旗舰! 这时一个把总走过来,也用自己的小望远镜照了一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兴奋地道:“将军,要不要干他一下子?” 程烨转头看看自己的把总,这是他离开南京时便带着的兵。 出城时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兵头,但到了松江以后,因为第一个执行封城的命令,被他提为小旗。 守桃渚的时候升了总旗,桃渚兵全部编入台州军改营兵制以后,变成了把总。 此时这名姓王的把总打铳打得一脸黢黑,好像几天前便是如此了,这两天居然一直不曾洗脸,但灰黑更厚更黑了几分,也不知道这些天这小子一共打出多少发铅弹了。 他没好气地道:“干,干个锤子干,你拿甚么干?” 王把总拍拍自己手里的神火铳,说道:“用它啊,把船上的人全打死,船不就是我们的了?” “莫非你的铳打的比那门炮还远?”程烨没好气地道:“还是你脸上这层锅底灰能抗住炮弹啊?” 现在增城县的问题就是,明军的火铳要远远强于对方,所以佛郎机人和倭寇不敢上岸攻城,而船上的舰炮又比明军的火铳打得更远,所以程烨也不敢主动出城向舰船攻击。 在东城墙几乎完全坍塌以后,炮舰无法继续轰击西城墙,不是因为弹道过低被城内房屋阻隔,便是因为距离太远不在射程之内,整个增城县的局势便陷入了僵持的状态。 不过今天早上,原本停在河面上的二十几艘船,已经少了一大半,后面却还源源不断地向此处增派船只。 不问可知,那些从视线中消失的船只,是向上游的龙门河去了。 佛郎机人的打算,自然也就是暂时放过增城县,直接去打龙门县。 因为增城县如今已经没有进攻的价值,城内仅有的几百明军也无法切断他们的后路。 何况佛郎机人还调来了一艘巨大的旗舰,正是为了看住他们这些留守在增城县内的明军。 之所以做出这种判断,是因为越往上游去,龙门河的河宽越窄,水深也越浅,而且弯道和滩涂增多,这艘大船恐怕无法过去。 那么这艘船开过来的意义就很明白了,正是为了看住他们这几百明军,保护自己的后路。 程烨虽然不主张直接莽上去抢船,但不代表他没有搞一搞那艘巨大旗舰的打算。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却突然发现那艘旗舰上的巨大火炮,缓缓转动过来,高耸的炮口黑洞洞的,像一只张开的深渊巨口。 程烨看到有人点燃的巨炮的引线,心跳骤然停止,下意识地大喊一声:“趴下!” 巨炮远看上去几乎是毫无征兆般的,在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轰然喷射出一道火焰。 霸道之极的震动和后座力,使得整艘舰船都猛然晃动起来,船下的河水也荡出一阵阵涟漪。 数十斤的铅弹准确地从整座城的屋顶上掠过,飞越将近四里地的距离,重重地撞击在了西城墙上。 烟尘炸开,数十人猝不及防间从城头上跌落,程烨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耳边响起一阵阵急促嘈乱的喊声,但他听不清他们在喊些甚么。 接着脑子里嗡的一声,意识仿佛潮水一般从他的身体中退了出去…… …… 广东已经打成一片焦土,就连广西的梧州府城也是几度易手。 官兵全部聚集在几座关键的城池中抵抗,而城池以外的百姓在面对肆意烧杀抢掠的倭寇,则完全丧失了最后的希望。 南京城却还很平静,虽然宝船厂和新设的炮厂都明显增加了人手,从驻军中抽调的两千水师,也正在几艘刚刚完工的福船上紧急训练。 但是这些普通百姓是看不到的,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大概唯一能让他们感觉到的,就是报纸上关于广东战事报道的篇幅越来越多。 一些专栏借此机会大打口水战,也让看客和听众们十足过了把瘾。 梁叛还是闷头在军事基地里赋闲,而且大夫刚刚给冉清诊过脉,梁家又要添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