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鱼儿咬钩
尤其是她去西北几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即使有心之人发现他容貌有变,也大可以说西北条件艰苦,干旱少雨,风沙连天。 谁又会往“狸猫换太子”的方面去想? 可沈知,却一眼看穿。 “珍珠与鱼目。美玉与敝屣。或许…只有傻子才看不出区别。”沈知低低的笑,眸色嘲讽,“我也是傻子,才被她玩弄鼓掌之间。” 周庭芳一凛。 她临死前见到沈知,或许是因为沈知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的女子身份? 她喉哝有些发痒,似乎不敢置信,半分怀疑半分试探,“锦屏说你在周大人死前见过她?难道她当时没有认出你吗?或者…她临死前有没有交代什么?” “她当时…”沈知仔细回想着。 葡萄架下,她听到他的声音,便让婢女推她进屋。 她一定是认出他了! 所以才张皇失措的离开! 沈知笃定的说道:“她认出了我。” 周庭芳不得不感叹沈知的敏锐。 她当时藏得那样快,沈知也只是惊鸿一瞥,竟也认出了她的身份! 如此说来,她是错怪他了。 “我和她的最后一面——”沈知轻轻抿唇,勾唇,浅浅一笑,“匆匆告别,平平无奇。” 没有天雷勾地火。 没有轰轰烈烈。 他只是确认了她还活着,仅此而已。 “我只是想找人治好她的腿。”沈知似乎真的喝醉了,说这话的时候神思恍惚,“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辈子…我从未见过她服输。” “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她每日天不亮就会起床读书,冬日里若是醒不来,她会打一盆冰水,将头埋进去让自己清醒。” “酷暑天热,她坐在书房几个时辰,痱子生了一脖子。” “只为了练一手好字,她将石头悬于手腕之下写字。直练得手腕上全是被细绳勒的血迹。” “世人只知道她六元及第,世人都羡她少年天才,世人都说怀恩好运气。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曾为此付出多少心血。” “她一辈子,活得自由又骄傲。” “断了腿,又被至亲抛弃,困于后院一隅。”沈知冷冷的笑,“我替她觉得不值!我替她觉得委屈!” 沈知的声音掷地有声。 一字一句。 “这世道不公,我便要替她讨回公道!” 犹如重鼓,砸在她的心头。 “该属于她的荣耀,周修远休想抢走!” 这一刻的沈知,她从未见过。 如此的不冷静,如此的癫狂,如此的扭曲。 周庭芳曾以为,自己是不幸的。 上上一世,意外身死。 上一世胆大包天和周修远互换身份,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她自觉风光无限。甚至还不自量力的想要改变整个世界,推动女性大发展,加快世界线进程。 可是她死得那般悄无声息。 就像是烟花,轰轰烈烈、震天动地、无尽绚烂,最终却归于平静。 她好似…根本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 重生以来,她时常陷入一种可悲的自我否定、自我怀疑之中。 她总在想,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是让她复仇? 还是让她上一世未完成的丰功伟业? 还是,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她的重生不过是宇宙博弈之间出现的一个裂缝,一个bug? 可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人理解她。 沈知。 他像是混沌世界里突然亮起来的一道光。 黑暗,渐渐驱散。 阴寒,不再只围绕着她一个人。 她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之中,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浮木。 周庭芳望着沈知。他躺在那里,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平静的决绝,他不是个喜欢坦露心声的人,此刻他的脸是苍白的,头发斜斜的披散,一双眸子一如初见般幽黑深邃。 “谢谢。”周庭芳轻声说着,“若是周大人活着,一定会觉得这辈子有沈世子这样的挚友,活得才没那么失败。” 沈知偏头望向她。 望着那双幽黑的瞳孔,沈知只觉得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周方真是个奇怪的人。 周方和周庭芳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他对待周庭芳的感觉也很奇怪。 她说这话时,一脸茫然的平静。 “那……”周庭芳痴痴的看着他,眼底水光盈盈,“这两本棋谱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沈知:“……” 两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不下间,外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越来越近。 朝着他们而来。 周庭芳面色微微一变,正要躲藏,却看见沈知岿然不动,一派懒散闲适。 他眯着眼睛笑,一身白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目如雪。 那人眸色有不露痕迹的杀意,“鱼儿咬钩了。” 周庭芳看着他,眼尾一撩。 话音刚落,常乐推门而入。 他看到周庭芳也在屋内,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只一瞬,便抱拳对沈知道:“爷,果然不出爷所预料,王家那边有动静了。” 沈知站起身来。 他随手拢了青丝,拿起桌上的小冠,又递给周庭芳,很自然的示意她帮他冠发。 还真把他当书童使了? 罢,罢,罢。 沈知贵为世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挽发这等粗活他做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看在他为自己报仇的份儿上,她周庭芳当一回小厮也无妨。 可惜沈知太高,周庭芳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或是蹲点。 沈世子不为所动,丝毫不肯屈尊坐下,反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他踩上去。 周庭芳的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 沈知完全无视,只顾和常乐说话。 “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人我们已经带过来了,怕打草惊蛇,兄弟们没敢进府。只提了人等候在外面。可能需要爷翻墙出去。” “无碍。做得好。嘶——” 沈知忽而拧眉,扭头,瞪向周庭芳。 那脸臭得像是要杀人。 周庭芳手里还有两根刚从沈知头上薅下来的头发,她笑得无辜,“抱歉,世子爷,我也没怎么给人挽过发。” “笨手笨脚!”沈知斥了一句,“信不信爷剁了你的手!” “是是是。小的笨手笨脚。”周庭芳无视沈知的臭脸,嬉皮笑脸的问,“那能容小的问一句,您这是又放了什么鱼饵?” 沈知瞥她一眼,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