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刷着锅子里的肉,想着她肚子里的肉——若是她生下赵长卿的孩子,赵长卿这辈子都要和纠缠在一起了。 我一无所有,唯有赵长卿。 他说过他不喜欢她,厌她、憎她、嫌她一身的羊膻味儿,为什么还要近她的身?! 船舱窗户开着,河风凉爽,吹着热气腾腾的锅子,香气扑鼻。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锅子,还悄悄咽了下口水。 我有意用筷子缓缓搅动着,看她一副着急的样子,更觉心灰意冷。 赵长卿,他竟然会对这样的女人感兴趣?! 而我,竟要和这样的女人争?! 我轻轻搁下筷子,说:“扎尔姑娘,可以吃了。” “好!”她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还热情地招呼我:“董姑娘,你也吃呀。” 锅子里放了很多调料,但仍有浓浓的马钱子味儿,这东西比红花厉害,寻常人吃下尚且不适,孕妇吃下去胎儿一定保不住。 只是她哪里懂医理?她这么贪吃,怕是吃都吃不出来。 果然,她吃的很香,筷子都没停过。 看她这样子,我倒有些不忍心,有意和她说说话,好叫她少吃些。 快吃完的时候,赵长卿竟然过来了,他应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额头上都是汗。 他还真是不会说谎。 他说是来找我的,可明明除了贴身丫鬟,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来坐画舫。 他是担心我欺负他的妻子么? 他也坐下来吃。 扎尔本来已经不吃了,又跟他一起高兴地吃了起来。 不过她除了看锅子里的肉,还老是看着赵长卿笑,赵长卿说:“你吃饭就吃饭,老看着我笑做什么?瘆人!” 在清雅亭,他也是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斥责她,我还可怜她。 这次我竟然觉得他是口是心非! 扎尔听了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有一个消息,等回家再告诉你。” 我蹙眉。 回家? 这样亲密的说法,叫我一个外人听。 我知道这个单纯无知的蛮夷女子,不是有心的。 她定是现在就想告诉赵长卿,她怀孕了,但我在场,她不好意思说。 他们的新婚夜,赵长卿跟我一起待了半宿才回家。 他在月下,揽着我的肩头,说:“她虽名义上是我的妻子,但我心里的妻子是你。” 此时的赵长卿,怕是如坐针毡,所以撂下筷子,不吃了。 我一直没说话,此时终于清醒。 我掀开帘子,邀赵长卿去甲板赏莲喝茶,让扎尔再多吃些。 赵长卿跟我出去了。 我以前不屑于争什么,可那一刻,我竟有得胜的舒畅。 我们下棋的时候,扎尔也出来了,她站在甲板边缘赏莲。 她这样的人赏莲,让人觉得很奇怪。 果然,她东张西望,偷偷瞧我们。 我吃掉赵长卿一颗白子,轻声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喜欢她了?” 他还没回答,扎尔就有了反应。 她一只手扶着船边,一只手捂着肚子,痛呼:“我肚子好疼!” 赵长卿皱着眉远远看着她,喊:“谁让你贪吃,吃那么多,难怪肚子疼!” 那马钱子发挥效力时,能疼死人,但她只是咬牙捂着肚子,一头的汗。 她吃了那么多,这胎一定是保不住了,所以我起身过去,以防她失血过多,伤及性命。 我董婉歌曾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诗样样精通,礼仪都是父亲请了宫里的老宫女教的。 小时候父亲要我和赵长卿结娃娃亲,我母亲还不乐意,觉得赵家算什么东西?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用争。 后来,家破人亡,我被卖到青楼,因为样样好,也是妈妈捧在手心里的。 我被选为花魁那日,惊动全城,多少权贵公子想看我一眼? 最终只有一人才能得此殊荣。 当我在帘后听到外头琴音时,我对妈妈说:就他吧。 没想到此人就是赵长卿。 那是我们头一回见面,他得知我的身世后,对妈妈说: “你要多少银子?往后董姑娘只有我赵长卿一人能见,她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是天下最好的。” 我短短的人生,全是被别人摆弄着,我虽然不用争,但也全然不受我所控。 就像赵长卿,他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了! 在我决定下手时候,早明白扎尔要经这一遭,可我还是心里发慌,走近她时,不小心踩到了裙子。 眼看就要扑倒,扎尔竟然顾不上疼,伸手来扶我。 她本就疼的站不稳,我一扑过去,她的身子就往河里倒去,我自然也掉了下去。 其实我通些水性,但当我看见赵长卿,毫不犹豫地“噗通”跳下来时,我连忙大声呼救,叫他的名字:“长卿……救我……” 扎尔在一旁乱扑腾,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出声了。 赵长卿伸手去捞她,我滑到他身边,喊他的名字:“长卿……救救我……” 我没想到,那么虎实的一个人,在河里多淹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连尸身都不知道冲到了哪里。 我只是想让赵长卿先救我,没想过要她死。 赵长卿把我递到仆人手里,转身就去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我全身湿漉漉地趴在船舱边缘,丫鬟给我裹着披风,让我去里边换衣裳,我置若罔闻,耳中只有赵长卿变了调的声音: 扎尔! 扎尔! 扎尔! 他喊几声,钻入水中,然后再喊。 他的声音听起来伤心极了。 扎尔的丫鬟也蠢死了,明明不会水,也跳进去找。 被人救上画舫后,已经昏迷了,但没人管她,任她躺在甲板上。 所有会水都下去捞人,不会水的,都跟我一样,看着他们捞。 赵长卿是被人硬拖上岸的,他虚脱地仰面躺在甲板上,扯着嘶哑的嗓子喊:“啊——啊——” 他竟然哭了,蜷缩着身子,涕泗横流。 我也忍不住哭,倒宁愿找不到的人是我。 我伸手要去抚他,刚触到他的肩膀,他用力将我甩开,嘶声吼:“别碰我——“ 丫鬟过来扶我,我打开她的手,就那样倒在甲板上。 赵长卿连看我一眼都不看,跌跌撞撞起身,又跳进了河里。 那几个月,他一次没去找我,每天领着大大小小的船在渭河里找,形容枯槁。 他的好友柳朗,让我去劝他回家,说他发着高烧还要跳河。 我见他的时候,他喝醉了,也不知是发烧还是因为醉酒,脸颊红得可怕。 我的心在那一刻,真是一点点凉,凉透了。 我夺了他的酒,说:”赵长卿,你就这么喜欢她?那我算什么?“ 他直视着我说:”对,我赵长卿就是喜欢古力扎尔,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她是我赵长卿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 我知道他恨我,恨他自己,没有先救扎尔,先救了我。 ”如果失踪的人是我呢?“我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脸都成了虚虚的泪光。 ”没有如果!“他抢下那瓶酒,狠狠摔在甲板上。 “她已经死了。”我说。 ”那我就出家。“他说完,伸开双臂仰面倒进河里。 我家被抄家的时候,我还小,只觉得害怕,如今我却觉得日子毫无意义。 有时也会恨,恨赵家害得我如此,连同赵长卿也恨。 但抵不过失望和伤心。 若不是那位贵人,我恐怕会轻生。 那贵人姓苏,他即将去胶西国当国相。 临行前,跟好友来碎玉院饮酒,妈妈又让我过去抚琴。 一曲终了。他说:“虽是欢快的曲子,姑娘却弹凄凉,可是有烦心事?” 我摇摇头。 他说:“上次见过姑娘,我派人查了下,那位害了董家的商人,就是城中的富商赵吏巍,姑娘若想为董家报仇,老夫倒可以帮姑娘一把。“ 他去胶西国上任时,把我也带了去。 他让我女扮男装,漏夜前往胶西王的寝宫送夜宵。 胶西王是个年轻的男子,长相俊秀,却像条可怕的小毒蛇。 我放下夜宵要走,他喊住我,丢给我一个桃,说:吃完再走。 我只吃了几口,就觉出了不对,但已经晚了。 他把我拖到床上,脱掉我的靴子,用牙咬我小腿上的肉,就像真的要咬下来,吃下去一样。 他开心地说:“肌肤胜女子百倍呀。” 说着脱掉自己的衣裳,我还没见过男人的躯体,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哈哈笑着,来解我的衣裳,当我身上一凉时,他惊恐地跌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