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淡淡看我一眼,虽神色若无其事,但目光深邃幽远,隐有歉意泛起,垂眸时胸口起伏了下,浓眉不易察觉地蹙起,沉声道:“她来做什么?” 午后一向是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各宫妃嫔无召不会在此时过来。 从前在御前时,我常侍奉在侧,做了妃嫔后也鲜少来了。 一来不合规矩,二是为了避嫌。 后宫不得干政,这原本就是皇上的大忌。 像今日这般由我来诵奏折,原是情形特殊,可叫旁人瞧见不定会如何想。 我轻轻放下奏折,起身在下首坐定,轻声道:“沈美人许是念着皇上的伤呢。” 发觉皇上受伤时,观礼席的妃嫔都已退下。 只有我和陈贵人在场。 陈贵人受惊过度,远远坐着,一直瞧着那匹死马,及身受重伤的霍泽睿。 即便是察觉到这边动静,但皇上身边众人环簇,她又对皇上心灰意冷,并未上去慰问,默默扶着宫女走了。 事后皇上吩咐下去,不许张扬他的伤情,所以后宫中的人是不知皇上伤势轻重的。 可沈将军当时在场,他领命去查马惊一事,想必是追上了尚未走远的妹妹,将皇上受伤一事透露给了沈美人也未可知。 天气炎热,上林苑树木繁盛,蝉鸣不绝,帘子掀起,风过殿内,清凉似水。 沈美人由宫人引着进来。 她一袭丽红薄罗纱衣,如抹晚霞艳丽柔美,脚步轻盈如同林间麋鹿,甚是明朗轻快。 我不觉被她的清丽吸引。 沈美人已经近得前来,盈盈施礼:“见过皇上,见过董贵人。” 皇上道:“午后暑气盛,怎么这时来了。” 沈美人道:“听哥哥说皇上手臂受了伤,清凉心里着急,想着皇上这会子也批不成折子了,就过来了,” 她抬起头,眼睛澄亮如水,关切地望向皇上的手臂,又捧着一个乌木小匣:“这是治外伤的蒙药,清凉的哥哥常年行军打仗,时常受伤,便是用这特效蒙药治的,皇上可让太医瞧瞧,可否能用?” 她未笑,但说话间脸颊梨涡微旋,甜美动人,言语间大方直爽,仿佛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但这一番话说下来,倒令我刮目相看。 我不喜热闹,不常在宫中走动,之前听常贵人说过,她年纪小,贪玩天真,简直还是孩子心性。 如今看来,常贵人只怕也是看走了眼。 “你有心了。”皇上挥一挥,李德福上前接了沈美人手中的药。 皇上用完好的左手随意翻了翻折子,不再言语,神色淡淡的,蝉鸣也低了下来,更显得殿内沉闷无趣。 我有意看这位沈美人的应对举措,也不主动与她搭腔。 片刻后,沈美人打破平静,声音清脆欢快:“上次皇上做的赋,清凉做了首曲子,不如弹奏一曲,为皇上和董贵人解解闷如何?” 皇上讶然抬眸,还未开口说什么,沈美人已从帘后的一个宫人手中取来琵琶来。 我见皇上微蹙眉,遂起身施礼:“皇上,常贵人约了臣妾商议宫中夏衣采办事宜,约莫着快到时辰了,臣妾告退了。” 皇上转眸看我,目光不悦地瞪我一眼。 我平静如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经过沈美人时,我微笑道:“这回不凑巧,下回再听沈美人弹琴。” “好啊,改天清凉再登门拜访姐姐,” 她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鼻烟壶,递给我,笑吟吟道:“这虽是鼻烟壶,但里头装的是薄荷甘露,夏日里用醒脑,还能防暑气,姐姐不嫌弃,就收下吧。” 我轻笑一声,接过来鼻烟壶,道:“多谢妹妹了。” 小小的鼻烟壶在手心,玉质生凉。 我沿着小径走着,将鼻烟壶打开,放在鼻下闻,清凉的薄荷香冷冽散开。 我想起那时还是冬天,皇上握着手炉赏雪,接了雪花放在鼻端闻了闻,惊异地问:“这雪怎么有薄荷味?” 怔怔出神间,花丛深处传来压低的声音。 “娘娘,咱们万岁爷也真是的,就只救董贵人,要不是霍将军挡着,娘娘您和陈贵人不知道什么样呢,奴婢现在想想都后怕。” 常贵人道:“皇上是万金之躯,你还想让皇上舍身么?他救谁、不救谁,那是他的心思,我们只要皇上圣体安康便可,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那娘娘为何犹豫不决?要去瞧皇上,咱们就赶早些去,也好叫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意啊。” 我不料会在此地听到这些,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桐花和景官,示意她们不要发出动静,悄然离开。 刚走两步,就见樱树下掠过一抹烟青色,几欲与四周绿意融为一体。 还未看清来人,便听见她笑道:“原来是董姐姐在这里。” 我一怔,情知常贵人已听到了动静,心里不免觉得难堪,可随即冷静下来,淡淡道:“佟昭仪这是要去哪里?” 佟昭仪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恭敬道:“妹妹听说皇上受伤了,听太医说不打紧,可身为后宫妃嫔,理应去探望一番,所以妹妹正要去皇上那里呢,董姐姐可要一同去?” 我望定她,道:“本宫刚从清凉殿回来,正要回自己宫里,沈昭仪自个儿去吧,皇上这会儿正在殿中,因受了伤,不用批折子,正闲来无事呢。” “那妹妹这就去了,”她垂眸说完,却突然上前蹲下身来。 伸手拂开我裙裾上的一只青色蚂蚱,又随手整理了下我的衣角,这才起身离开。 花园里,各色花木锦绣繁茂,海棠花银盘大小,引来蜜蜂争相采蜜,嗡嗡做响。 深处里,却是一片寂然。 我沉吟了会儿,缓缓走过去。 常贵人背对着花丛而站,她的贴身宫女早跪在地上,惶惶不安。 摒退下人后,我过去拉了常贵人的手,望着她,轻唤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