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伯虽是中原人,说话温和,事事讲究,但他从不藏着掖着,颇有我们西北人的爽快耿直。 他这样自然地发问,反倒让阿爹看到了他的诚意。 而且,首领既然已有意要把我献给匈奴,此事更要尽早做出决断。 阿爹问我:“扎尔,你喜欢你赵伯的儿子么?你想不想去中原?” “我不想去中原,”我撅着嘴说,随后咬着唇,将后半句话收了回去。 从西北到中原走一个来回,起码要一年,我若是嫁过去,这辈子怕都回不到草原了,可是如果女子早晚要嫁人,不如就嫁给赵长卿。 赵伯伯笑着说:“扎尔不想去中原,那你喜欢卿儿么?” “我不知道,我要睡觉啦!“我一骨碌从阿妈怀里出来,直挺挺躺下去,用毛毯盖住了头,却清晰地听见阿爹和赵伯伯开怀大笑的声音。 我欢喜地睁着眼睛,厚厚的羊毛毯让我喘不过气来,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却忍不住笑了又笑,听着自己的心跳得无比得剧烈。 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女儿态,我西北的女子做事最是豪爽,喜欢就是喜欢,从不扭扭捏捏,可是,那个人是远在中原的赵长卿啊。 赵伯伯回去的时,忘记带走儿子的画像,我趁阿爹阿妈不留意,收进了我随身带着的牛皮小袋子里。 白天,我平躺在草坡上,身边只有风声和芨芨草晃动的身影,我把那张画拿出来,举在半空中看。 他眼睛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久了,像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赵伯伯行事利索,很快就收拾妥当出发。 阿爹派了几个士兵护送,还让阿吾提随我去中原。 阿吾提是我家负责放牧的小丫头,她因为瘦弱,又不会说好听话讨好人,还总是恶狠狠地瞪人,所以人贩子总卖不掉她。 有一回,我跟我阿爹逛集市,正巧看到人贩子在毒打她,是我爹救了她,还把她买了回来。 我们一家从没把她当奴隶看,她吃穿都跟我一样,只是她说什么也不跟我们睡在帐篷里,再冷的天也跟羊群挤到一起睡。 赵伯伯听说我要带阿吾提一起去,颇是为难。 他说赵家多的是奴婢,到时候挑几个好的伺候我。 我可没有那么娇气,才不要人伺候,我只想要阿吾提跟我做个伴,我给赵伯伯说了几回,他才答应。 出发时,我才知道赵伯伯原来是这么厉害的商人。他一定很有钱,随行的车队浩浩荡荡,马车又漂亮又宽敞,躺在里面睡觉一点儿也不颠簸。 当然,我才不坐在马车里让人拉着走,我骑着小红马跑在最前面。 行了几日,赵伯伯让一个老夫子教我学中原话,我也担心自己到了中原连话都听不懂,所以拉着阿吾提学得很认真。 可惜太难学了。先生一讲课,我就昏昏欲睡,先生一走,我就精神百倍,阿吾提还不如我,她像听天书一样,什么也不懂。 好在赵伯伯也不勉强我,他说到了中原,日子久了,我自然就会了。 我喜欢听赵伯伯说话,更喜欢他说起赵长卿的趣事。 有一回,我们在客栈躲雨,他说:“卿儿自幼聪颖,五岁会抚琴,七岁会做赋,长大后因为容止出众,广习诸艺,被人叫做京城七贤,跟他齐名的几个人,一个是丞相之子,一个是新科文状元,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诗人……“ 说到这里,赵伯伯一脸慈爱,淡淡笑着,眼睛微眯望着远处。 我猜他一定是想念自己的儿子了,我也难得安静地托着腮,想心事。 赵长卿的事听得多了,他的样子在我脑中一点点清晰起来,就像他从那副画像中活了一样。 赵伯伯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卿儿性格豪爽,朋友甚多,他又讲义气,常常呼朋唤友,难免贪玩了些,还有一点文人墨客常有的臭脾气,“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扎尔啊,我将卿儿的好的、坏的,都告诉你,是想让你多了解他,让你心里有个谱,但是你放心,不管怎么说,卿儿是一个品性端正的孩子。我和我夫人也会把你当我们自己的女儿看待,你大可放心。只是家大人杂,还是会有些规矩的,不过我们扎尔这么聪明,又不娇气,到哪里都能应付自如。” 赵伯伯说这番话时,我不知是因为离西北越来越远,还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赵长卿,过另一种生活,我心中竟涌起一阵酸楚,但最多的还是感动。 赵伯伯待我真是好,他这么平易近人,这么明理慈祥,我想赵长卿一定也是世上最好的人。 到了中原的时候,我自认为已经特别了解我未来的丈夫了。 大婚头一晚上,我躺在客栈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以至于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头晕脑胀。 婚礼全程都特别喧闹,我又隔着盖头,什么热闹也看不着。 新婚夜,我很晚才见到我的丈夫。 外面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时,他才推门进来,跟我一起等了大半夜的媒婆和丫鬟赶紧伺候他搽脸喝水。 媒婆说:“哎哟喂,我说新郎官这是到哪里喝了这么多酒?到现在才回来,我们新娘子都等着急了。” 我的确是等急了。媒婆不让我自己掀开红盖头,不让我吃东西,这也不准,那也不准,说什么也要等新郎官过来。 我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此乃我大喜之日,一高兴就和好友多喝了几杯,这是其一,其二我是不想让那一帮子人来闹洞房,吴妈你应该清楚啊,陈家二少爷娶妻时,新娘子被人都欺负哭了,我现在过来,多好。” 吴媒婆高声说;“哟,赵公子真是知道疼人啊。” “那是自然,我赵长卿的妻子,我不心疼,谁心疼?得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丫鬟偷笑着,跟吴媒婆掩上门出去了。 先是闻到了酒气,接着是淡淡的清香,说不出什么气味,总之他的气息一靠近,我就忘了肚中饥饿。 他用手挑开我头上的红盖头,我看到他的脸,白净得像和田玉一样,乌发束着碧玉嵌金冠,眼睛清亮,一身红色喜服衬得他愈发俊美。 他也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似乎若有所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轻启唇:“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幸哉!幸哉!” 他说的话,我不懂,但我肚子又饿了,为了不让肚子发出咕咕叫声,我站起身,朝一张圆桌子走了两步,这才艰难地说了句中原话:“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赵长卿皱了皱眉,我猜想他是因为我蹩脚的腔调才这样,暗自后悔当初应该跟着先生好好学中原话。 好在他嘴角又有了笑意,朝我摆摆手说:“你吃,你吃,你随意。” 他脱了靴子躺在床上,帷帐重重,挡住了他的脸,我正好可以放开了吃东西。 喜烛发出红滟滟的光,轻轻摇曳,如水纹般在室内散开,我边吃糕点,边好奇地用两只手指去捏灯芯,结果烫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他“嗤”地笑出了声,我还来得及恼怒,就看见他盘膝坐在床上,对我说: “喂,我素闻你们睡觉都是在地上睡,只怕是睡不惯这床,”他拍了拍床说:“你看,这床离地这么高,睡不惯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而且我睡相不好,睡着了不但会打人、踹人,说不定做梦梦到跟人打架,保不齐会把剑相向,“ 说着,他从床上下来,飞快地从一旁柜子里抱出一个好大的包裹,兴冲冲地说:“鉴于此,相公我专门为你准备了一条毛毡,一条被褥,” 他走至我面前,脸从包裹旁出来,双眼炯炯望着我:“古力……扎尔,扎尔,是你的名字吧?” 他说了这么长一大话,他说话的声音好听,我真喜欢他一直这样跟我说着话。 此时,我又被他眼中的亮光所感染,点了点头,笑着帮他一起抱着包裹,说:“对啊,我叫古力扎尔,你就我扎尔就可以,我叫你长卿好么?” “好啊,特别好。”他说着,跟我一起动手,把毛毡和被褥在地上铺好,他拍了拍毛毡:“累了一天,你早些睡,我也去睡啦。” 因为喜烛一晚上不能熄灭,屋内亮堂堂的,我躺在毛毡上,将屋内的一应东西打量了一遍,直觉得什么东西都是那么稀奇又富丽。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床下他的靴子上,深红绣花罗帛长靴,纹路绣进去了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光……我想起我阿妈给赵长卿做了一双牛皮靴子,是有小牛皮做的,又软又好看…… 一想到阿妈,我就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我“腾”地坐了起来,跑到他的床边,焦急地说:“长卿,长卿,我不能睡地上,我得跟你睡床上,不然明天床单上没有血渍,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一身酒气,应是喝了不少酒,这时睡得迷迷糊糊,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闭着眼低声说:“你还会这些?” 我顾不得会不会掉床,顾不得他会不会做梦拿剑砍人,赶紧脱了鞋爬上床躺下,说: “我阿妈告诉我的,新婚夜两个人要睡在一张床上,我阿妈说你知道怎么做,我只要好好躺着就好。” 他终于醒了,哈哈大笑了几声,边笑边拍着床榻,不知道又念了句什么,好像是什么“朽木粪土”,我又没有听懂,只觉得他还挺高兴的,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不过他说完那句话,就马上说:“你下去,我不跟人睡!” 我连忙坐起来,起得猛了些,额头差点儿碰到他,我把他吓了一跳,都怪我太过冒失了,以至于他有些恼怒地瞪视着我,所以我自觉将声音压低了些,歉意地、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你是不是也不会呀?” 花烛爆了一下,室内更亮了些,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眸逐渐翻涌出光芒,如水一样柔软,他一抬头扣住了我的头,嘴唇亲着我的嘴唇,津津有味地啃着我,我被他推倒在床上,他的双手紧扣着我的双手,细细密密吻着。 偶尔间,他看向我,我就能看到他迷离而深邃的眼睛,他的脸颊染着红晕,我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他轻轻褪尽我的衣衫时,我终于难为情地闭上了眼睛,只感觉他的双手在我身上每一处游移,我像踩在云朵上,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觉得他是不是会巫术,不然我怎么连动都动不了,要知道我之前可有力气了…… 突然的疼痛,令我发出奇怪的声音,双手用力抱紧了他的后背,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