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事情刚说定,秦微兰脸上就露出几分疲惫。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她死了又活,又哭了两场,实在是身心俱疲。 见状,李氏忙催着她回去休息。 眼下的处境虽然还称不上安稳,但起码不必像前世在琼花馆一样,日夜都得担心自己会将被卖往何处,所以这一觉,是秦微兰多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次日一早,秦家破旧的院门被人一头撞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刚进门就扯开了嗓子嚷嚷:“奶!奶!你快出来!我有大事儿要说!奶——” 正在屋里吃饭的赵氏听见自己乖孙的声音,连忙放下碗就小跑着出去了:“志阳啊,这一大清早出啥事儿了?” 秦志阳嘿嘿一笑,凑上前道:“奶,你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个秋妹吗?” “当然记得啦!”乖孙说过的每一句话,赵氏都恨不得刻进心里去,更何况是终身大事。 “昨儿晚上我跟秋妹在一块,她说了,只要十两银子,就答应嫁给我!”秦志阳很是得意,好像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似的。 然而赵氏一听,腾地瞪大了眼,连带着声音也拔高了一截:“十两银子?!” 还只要?! 秦志阳皱了皱眉:“咋了嘛,奶,就十两银子,您至于这样嘛!” 赵氏咽了口口水,苦笑一声道:“小祖宗哎!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儿娶媳妇儿,五两银子都算不得了了,还十两银子……” 听出了赵氏话里拒绝的意思,秦志阳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秋妹跟人家能一样吗!我不管!奶,你得给我十两银子!就十两银子你都舍不得,你还是不是我奶啊!” 赵氏哪里看得了他这副模样,当下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忙不迭地道:“好好好!十两就十两!奶给你就是了!可别伤着嗓子,不然奶这心可要疼死了!” 秦志阳安分下来,手往前一伸,就递到了赵氏面前。 赵氏笑着在他手上轻拍了一下:“得过几天,等人家给咱们送了银子,奶就把银子给你,让你娶媳妇儿用,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秦志阳这才满意,又后知后觉地疑惑道,“奶,谁给咱送银子啊?” 赵氏神秘一笑:“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啊,奶肯定能叫你娶上媳妇儿!” 秦志阳也不问那么多,抱着赵氏的胳膊撒娇道:“奶,你最好了!” 自从有了秦志阳,秦家的好东西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他如今虽然才十五,但身高七尺,体壮如牛,此时却拉着个干瘦的老太太撒娇,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但赵氏全然不觉,笑得很是开怀。 “奶,你给我一钱银子吧,秋妹看上了件衣裳,我得给她买回来,不然秋妹该不高兴了!” 闻言,赵氏震惊之余,脸上闪过一抹肉痛。 她忙活操劳了一辈子,也从没穿过这么贵的衣裳啊! 不过对上秦志阳期待的眼神,赵氏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取了一钱银子给他,嘴里忍不住嘟囔道:“这还没进门呢,花钱就这么大手大脚的……” 秦志阳只当没听见,接了银子就跑,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赵氏转头看了一眼秦微兰住的房间,暗暗咬了咬牙。 没想到那秋妹是个这么虚荣的,现在,她只能盼着这赔钱货能卖个好价钱了! —— 屋里,秦微兰早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不过她仍在床上躺着,没有挪窝的打算。 秦家不大,出门就要碰到赵氏,碰到赵氏就得跟她虚与委蛇,于是秦微兰干脆一整天都在屋里待着,直到晚上秦大勇带着药膏回来,她才出去了一趟。 “微兰啊,这是我在镇上转了一大圈才给你买到的,药铺的人说这药效可好了,你拿着试试!”秦大勇边说,边把手里的药膏递过去。 瓷罐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表面光滑,呈现出淡淡的青色,里头的药膏则是半透明的红色,散发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和淡淡的清香,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秦微兰抬手接过,道了声谢。 想象中感恩戴德的场面并未出现,秦大勇只觉自己一番苦心喂了狗,不由在心里大骂秦微兰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 连续几天,李氏每天早晚都按时给她上药,再配以清淡的饮食,四五日的功夫,秦微兰头上的伤便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 见这药确实管用,李氏才终于松了口气:“你这个爹,总算是干了件像样的事儿!” 秦微兰低头笑了笑。 这还是秦大勇唯一一次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娘,吃过午饭,我就准备去陆家了。”秦微兰道。 “这么着急?”李氏一惊,“要不还是我先去探探陆家的态度,然后你再……” 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但还不知道陆家态度如何,李氏不放心,生怕秦微兰再被欺负。 秦微兰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去吧。” 不管陆家态度好不好,她都得回去。 否则等着她的,就是跟前世一样的命运。 靠卖笑献舞为生,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连做人的尊严都不配拥有。 想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秦微兰眼中坚定更甚。 见状,李氏也只好点头答应:“那……你自己小心一些。” 秦微兰也点点头,握了握李氏的手:“娘,不用担心我,倒是您,如果别人问起来,您一定要说,您也不知道我去了哪。” 李氏反手紧握住她的手:“放心吧。” —— 到了中午,秦微兰刚吃过饭便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她这几天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也实在该散散心了,因此赵氏也不做他想,只说了一句让她早点回来,便由着她去了。 于是秦微兰顺利出门,她先是在秦家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心里估摸着时间,想着赵氏应该歇下了,才赶紧转了方向往陆家走去。 秦家和陆家虽然同在清水村,但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路上得足足走两刻钟的功夫。 秦微兰怕赵氏察觉到不对,出来追她,因此一路上走得飞快,直到看见了那高大的灵堂,才终于松了口气。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秦微兰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一场猛烈无比的风暴,于是她停住步子深吸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继续往前走去。 走得近了,才见着灵堂外树木遮掩的地方站着个身穿丧服的男子。 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单薄却挺拔。 竟是陆二。 距离陆大去世已经六天,陆淮脸上是一贯的冷漠,并不见悲伤或是别的什么情绪,眼下更是连一点乌青也没有,看起来这几日竟然休息得不错。 秦微兰下意识地顿住步子。 陆淮也看见了她,深邃冰冷的凤眸中掠过一丝意外。 二人目光相触一瞬,秦微兰慌忙低头避开。 不知怎的,在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小叔面前,秦微兰却察觉到一股空前的压迫感,在心里想了一路的说辞也顷刻间成了一片空白。 就在秦微兰忙着在心里想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低沉清冽,又带着股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