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怨的钟声自遥远的王宫响起,好似敲在心头,令人莫名压抑。 岐国君主离世,举国哀悼。 此地与都城甚远,人们也要扮成悲伤的模样。 行色匆匆的人们个个垂首不语、紧锁眉头。 这是我在人间开铺子的第二百年。这是我来到这片国土的第二年。 约莫一百年前,岐国横空出世,已历经四代君王。这岐国的历任君王皆是骁勇善战,只不过,却是一样的短寿。 它的每一任君王皆死于二十五岁,无一例外! 刚刚离世的君王志启暴戾恣睢、嗜战如命。他在政五年期间整整灭了四个国家。 若非他足够短命,恐不出十年,周边国家将被尽数蚕食。 然,老百姓却苦战已久。 是日,我的灵之阁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贵妇人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孩童,坐在我的面前。 “夫人来灵之阁所求何事?” 贵妇人浅笑道:“我无事可求,是我儿有事相求。” “你的儿子,他为何不亲自前来?” “此刻便在。”贵妇人垂首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眼神中满是慈爱。 与此同时,我感到一注目光正向我看来。我回望那目光……竟是来自那个婴儿! 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怎么会?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似有千万无语要说于我听。 “我儿子想求阁主帮他寻一个人。”贵妇人凑近婴儿,边听边述说,“他说有劳阁主代为转达,他一直在等她,从未离去!” 我的心好似被人一把揪住,高高地悬于虚空之中。 “……!”我试图靠近他们,声音缥缈得不甚真切,“可否让我抱一抱他?” 贵妇人将婴儿紧紧地揽入怀中,警惕地向后退去,“我儿是天选之子,除了我,谁都不许靠近!” 他们离去时,那婴儿又一次看向我,那样深邃的眼神!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你是……他吗?” 无人应答。 他们走出去好久,我才缓过神来,“石岩,那对母子可曾留下住址?” “禀阁主,未曾,那妇人只说择日再来拜访。”石岩忍不住嘟囔道,“依我看,那对母子皆是非正常之人,那妇人竟装腔作势地去听婴儿之语,还说什么寻人、等人。且,那婴儿的眼神甚是古怪。我看一眼便瑟瑟发抖!” “我出去几日,若有客来访,让他们且等一等。” 鬼道,黑雾缭绕,影影绰绰。 “前来何事?”见我两手空空,灵士极其不悦。 “蒙泓,”我的嗓音哽咽,心跳加速,“蒙泓是不是尚在人世?” “这个世上带着前世记忆进入轮回的又何止你与蒙泓二人?”轻烟缥缈于面前,忽而红色、忽而黑色,明灭之间是捉摸不透的天机,“纵使再相遇又如何?谁又情愿为一人守候几世的轮回?” 是啊,细数我与蒙泓的两世纠葛,除了悲情与遗憾,好似并没有留下几多值得追忆的过往。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守候几世的轮回?若他所等、所念之人换作了别人,我又该如何自处? 宣同五年,一场空前的大灾难席卷了整个岐国。兴安街头再不见往日的繁华,举目望去蝗虫漫天、饿殍满地。 真真是人间惨景! 这是我的铺子开在岐国的第二十年。这是岐国新国君在位的第五年。 灵之阁的生意依然是时而热闹、时而冷清,而我这个灵之阁阁主的名气却是日渐响亮。常常有远在万里之外的客人慕名来访,来自他国的访客亦是时而有之。 我走在街头之上,总会有人自人群之中冲出来,兴奋地问道:“您是灵之阁阁主吧?久仰大名!” 如若这出来打招呼之人是来送生意的,我定是会亲切地挽住她或他的手,带回灵之阁喝上一杯茶水、送一段恬静祥和的安睡,最后为这场偶遇画上一个堪称完美的结局:我解你一段烦忧,你还我一场记忆。 最苦恼的却是这出来打招呼之人常常混有登徒子之徒,他们一窜出来便要对我上下其手,再贱兮兮地来一句,“美人,芳龄几许啊?” 每每遇到这样的人我便狠狠地白他一眼,“我的年岁能当你曾曾曾曾……祖母了!” 他便笑嘻嘻地回我,“美人,还真是怪怪怪怪……可爱的!” 我真是气得无语。 久而久之,我若出门时要么隐去身影,要么以垂纱遮面。 一个女乞丐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同于其他乞丐,她缩在角落,从不主动向人乞食。整整两个时辰,她的眼神始终漠然地盯着远方一处,哀伤中透着倔强。 我做了两百余年的生意,最善于捕捉潜在商机。 “姑娘,可有什么烦心之事?”我主动亮明身份,“我是灵之阁阁主,能解世间一切烦忧。” 女子缓缓抬头,眼眸掠过一丝惊讶,“我已得到想要的,再无烦心之事。” 我还想继续挖掘商机,那女子却匍匐前行,向更边远的角落躲去。她每向前挪动一步,都好似要拼尽全身力气。 那双腿好似伤得很重…… 头一次被人拒绝,我的心被挫败感占据得满满当当。 到手的生意岂有放弃之理?那绝不是本阁主的风格! 不足一炷香的功夫,我将那女子的底细已打探得清清楚楚。 她叫莲衣,自幼生活在烟花之地,是红绣楼头牌雅妓。数日前,她因反抗一名客人的猥亵之举,遭到一顿毒打。 不幸的是那客人不仅暴虐,而且位高权重。 见她宁死不肯低头认错,那贵客有意虐她取乐,“既然你如此清高,便不适应这烟花之所,不如拼死一搏,求个自由之身?” 虽然明知那人不怀好意,莲衣却毅然决然地应承了下来。 那一日,红绣楼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几条火红滚烫的铁链并排铺设,自楼梯处直至红绣楼门口。 莲衣着一身素衣,跪在那铁链之上,一路膝行…… 为了自由,她不仅付上了血泪流年,更是不惜毁了自己的肉身。 如此坚强的意志,又有什么困局是难以走出的? 我瞬间气馁。 生意难做啊!我仰天长叹。 两个月后。 我正焦虑自己该如何在不足半年的期限里尽快取得鬼主所要的灵光,却…… 我竟然活了过来,且有着真实的心跳! 我按住胸口,数着久违的心跳,感觉恍然若梦。依稀记得我曾与鬼道之主做了约定:过完第二生,便将自己的灵魂交付于他,生生世世做他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