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茵茵肚子疼得厉害,一上午都没起来床,兰香给她灌了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温温暖暖的,她睡了一觉,午饭时又爬起来喝碗红糖水,渐渐感觉肚子也不那么疼了。 外头风声雨声飒飒,屋里暖意融融,兰香守在她床前绣肚兜儿,她的针线活儿并不怎样,一面绣一面抱怨说绿屏针线好,就是不爱干活儿,叫她绣个月事带改个衣裳像要她的命似的,所以这肚兜只好她自己亲自动手。 有人这样絮絮说着话,屋里便不至于冷清,茵茵心里很安宁,渐渐的,想到一件要紧事。 她入主秋爽斋有几日了,原以为夫人会为她引见诸位姐妹,但到今日都没听见动静,便问兰香:“姐姐,你说我是否该去探望探望几位姐姐和兄长呢?” 兰香深以为然,她怕茵茵发现自己在府里受排挤心里难受,便特地解释道:“本来小姐回来的第一日就该由长辈领小姐认人的,可惜老太太卧病在床,夫人又不管事,到年关了邱姨娘更忙得陀螺似的,这才忘了小姐,小姐不要介怀才好。” 茵茵微微一笑,她心里清楚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我知道的,她们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忙,所以忙得忘了我,但我不忘了她们,兰香姐姐,我现在肚子舒服多了,换上衣裳我们就去吧!” “小姐您能起来么?” “能的。” 兰香这便伺候茵茵起身梳洗,她知道夫人喜欢姑娘家装扮素雅,尤其茵茵还要去见几位姐姐,打扮得太点眼怕惹人嫉恨。 于是兰香只给茵茵梳了个简单的小髻,盘在头顶,用一支鎏金点翠小金鱼簪子点缀着,身上一件半旧的湖蓝色妆花长袄配白绫裤子,装扮好后,便一同去了重霄院。 夫人比老太太好见得多,茵茵在客厅里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夫人便下楼来了。 她今日也只穿了身家常的翠色暗花长袄,外罩一件青色团花比甲,袖口、领口和衣襟处白狐毛滚边,衬得面白如雪。 下得楼来,陆夫人在客厅上首坐下,受了茵茵的礼,重新命她坐了,又命奴婢们把她新配的梅花青茶沏一盅来。 “天儿这样冷,你不必特来向我请安,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倒是老太太……她是个规矩严的,”陆夫人似笑非笑,“你往后很该常去她那里走动。” 茵茵这会儿肚子又隐隐作痛起来,却还是强打精神,道:“祖母那儿我去过了,本来昨儿便要过来向太太请安的,只是那阵子下雪霰子,便罢了,一直耽搁到现在才来,还望太太不要怪罪。” “见外了,”陆夫人向她脸上望了两眼,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住得不惯?屋里缺什么少什么,或有什么病痛,要吃什么药,都告诉月如,她会替你安排妥当,”她口中的月如便是邱姨娘。 茵茵说知道了,“我院子里一切都好,没什么缺的。” 茵茵不喜给人添麻烦,尤其陆夫人把她提上来,给了她小姐的身份,她已很感激了,若再要求更多,她怕闹得妻妾不睦,反而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你的规矩学得很好,”陆夫人又道:“庄嬷嬷是我的陪房,她的师父又是宫里退下的女官,规矩礼仪她学了十成十,所以如今府里几个孩子自小都是由她教养的,她轻易不称赞人,前儿却向我称赞你来着,说你是几个姐儿里学习最认真刻苦的,还说你基础不差,想必你母亲给你请过教习嬷嬷,还请过先生教识字?” 茵茵说是,“我娘……”稍顿了下,她想起前儿老太太说按府里的规矩,只有嫡母一个才能称母亲,自己的生母不能直呼为娘亲,她只好改口道:“她给我请过先生,至于规矩礼仪和针黹女工,都是她亲自教导的。” 陆夫人微微颔首,“她把你教得很好,可见也是个不俗的女子。” 听闻此言,茵茵心头一震,呆呆望向陆夫人。 她回府以来,每逢旁人议论,都要先讽刺她母亲扬州歌姬的身份,说她不配入府门,从没有一个念她母亲半句好,连老太太昨儿也是话里话外的嫌弃,好像她母亲不光彩,她从她母亲肚子里爬出来,就也被教坏了一样,只有陆夫人说她母亲不俗。 “我娘……我娘真是很好很好的人,”茵茵鼻尖酸涩,眼中不由泛起泪意。 陆夫人被茵茵这态度弄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正好见奴婢奉上茶来,她忙岔开话,“这茶是我新配的,青茶里加了少许白梅,舒肝和胃,味道香浓,尝尝。” 茵茵发觉自己失态了,忙收敛哭腔,起身道谢,随即接过竹叶纹青瓷盖碗,略顿住理了理思绪,这才揭开杯盖,抿了口…… 花茶入喉,白梅花香立即盈满唇齿,只是味道稍浓,甚至盖过了茶香,因而并不算可口,但茵茵仍是道:“很好喝,很香!” 陆夫人微笑着颔首,随即命薛妈妈,“包几两待会儿给茵姐儿带回去喝,”薛妈妈应了声,转身走出客厅。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茵茵都一一答应着,她在等陆夫人自己提出来,然左等右等等不到,眼看着茶叶都包好送上来了,她怕陆夫人要下逐客令,连忙将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向她说明:“太太,我回来几日了,还没去见过诸位兄弟姐妹,恐怕失礼,我想今儿先去认一认,往后姐妹间才好往来。” 陆夫人颔首,“我原想向老太太请安时你与他们见过,顺理成章,可巧这几日老太太病了,闭门谢客,罢了,既然你想去认认人,那便让薛妈妈领你去!” 不及茵茵说话,薛妈妈便应了差事。 “好了,我乏了,你若还想在这儿坐坐便再添盏茶,若赶着去探望你几个姐姐,便随薛妈妈去罢!” 茵茵只能知趣地应是,目送陆夫人上楼。 陆夫人拾阶而上,时不时往客厅里瞥一眼,见茵茵正恭敬立在玫瑰椅前,略微侧身面对自己的方向,头半低着,可谓老实本分,礼数周全。 不知怎么,她在心里想象起那位陆润生宁可忤逆母亲也要接回来的女子,陆润生曾说她容色倾城,温柔小意,兴许就像眼前这小姑娘一样。 上了楼,随侍的大丫鬟红桃便捧了才熏好香的衣裳来为陆夫人换上,一面解衣一面道:“六小姐穿得也太不得体了,像是四小姐旧年的衣裳改小了穿在身上。” 连小奴婢都发觉了,陆夫人自然看得更清楚,但她不愿点出,本来她给茵茵小姐的身份便是顺带手的,如此既敲打邱姨娘,又给了陆润生一个交代,并不认真拿她当女儿养。 方才夸赞茵茵的母亲,也全是因她们几个是她同意接回来的,后头半途出事故母子俩送了命,她心中有愧。 须知当年她得知陆润生养外室,可是闹了好大一场,半年都没让陆润生进她的屋子,加上她出身名门,从小养尊处优,最看不起勾栏瓦舍里不知廉耻,供男人取乐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