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安肯瑞因帝国大魔导师卢克·布鲁斯特在一瞬间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穿着镶满了辉石、遍布着层层护身法阵的法袍,握紧了手中的法杖。在他的身后,刚刚释放的魔法余烬未消,巨大的轰鸣和震撼还在冲击着所有人的认知。一阵一阵因为坠落和冲击带来的风吹过他的身畔,吹的他的法袍猎猎作响。在他面前的观礼台上,人们纷纷起身,充满敬仰和敬畏的看着他,热烈鼓掌。那些目光,自从他成为魔导师以来,已经享受了无数次。 可是,这些目光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恐惧。 卢克·布鲁斯特用藏在法袍下的左手拇指顶住了左手尾指,那是他设定的瞬移法阵的触发指令。如果一切正常,他的这个动作会把他瞬移回法师塔,在这个观礼台上留下一个新的传说。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法阵没有被激活,曾经活跃于他身边的魔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那件法袍沉重而闷热,他的法杖因为出汗而变的有些滑腻。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克·布鲁斯特冲着观礼台上的人们微笑,挥动右手和手里的法杖。人们回以他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安肯瑞因帝国的国王陛下保罗·吉布森冲他鞠躬,动作虔诚而敬畏。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克·布鲁斯特重复了一遍那个动作,他确认自己的动作准确无误,他确认自己的法袍上每一块辉石都充盈着魔力,他确认自己的一切都处于最佳状态。毕竟这是扬火节,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在这样的节日上出丑。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克放松了自己的手指,其实他能感觉到,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一百多年来始终维系在他和那些辉石,那些法阵,那些力量之间的联系,就在刚刚,就在他刚刚释放了天火陨星的一瞬间,断了。 那种感觉清晰无误,哪怕卢克·布鲁斯特不愿意承认,哪怕他在暗地里已经尝试了无数次各种手段,可他仍然无法抗拒的认识到了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的瞬移法阵,他的力量,他引以为荣的一切,让他之所以为魔导师的一切,都在刚刚,消失了。 是第三次大魔潮。 有微微的汗水从卢克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不是笨蛋,能够成为魔导师的没有笨蛋,六塔议会始终保持高度关注的第三次大魔潮,竟然以这种方式,竟然在今天,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降临了。 那将是魔法的末日。 卢克·布鲁斯特想起了传奇魔导师卢达克里斯的预言。 魔法的末日。 也是魔导师的末日。 不过,比起担心魔法的前途,卢克更担心的,是如何应对面前的局面。难道让他这个刚刚释放了禁咒法术的大魔导师,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失去了魔力,第三次大魔潮降临,他变成了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 那绝对不行。 安肯瑞因的皇室已经被制裁法师塔压制了八百多年,难道他们会带着微笑接受这个事实? 必须想些什么办法,卢克攥紧了藏在法袍中的左手,必须想些什么办法。 大魔导师卢克·布鲁斯特冲着人群又一次挥手,人们给他回以更大的掌声。他的法师塔主管布鲁克琳·阿奎特正在人群中朝他挤过来,似乎有什么事情。 在卢克眼中,布鲁克琳正在成为他的转机。不管那位自己的床伴兼法师塔主管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他都可以以此为理由,留下来,掩饰自己已经无法使用瞬移法术的事实。 卢克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身上镶满了辉石的法袍因为失去了重力法阵的作用变的沉重,他的身躯,已经将近一百五十岁的身躯,也因为失去了魔力的支持开始失去力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观礼台上的人们仍然站着,包括皇帝陛下保罗·吉布森在内的位于权力顶端、自认为有资格和他交流的人们朝他迎了过来。 “恭喜你,布鲁斯特阁下,您今天的魔法简直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杰作!” 安肯瑞因帝国的皇帝陛下保罗小跑上前,弯着腰用双手握住了卢克·布鲁斯特的右手,动作谦卑,语气恭敬。卢克·布鲁斯特不敢想象,这个身为皇帝陛下的人如果知道了自己已经变成了普通人,又会是一个什么嘴脸。 必须尽快回到法师塔。 “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法而已。” 卢克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冷漠和高调。除了皇帝陛下,其他人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他交谈,他们齐齐的站在卢克前进道路的两旁,已经有人让开了布鲁克琳·阿奎特和卢克之间的道路。一贯稳重的布鲁克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小跑到了卢克面前,她甚至都没有停下来缓一缓呼吸,就直接丢出了那个消息。 “阁下,露娜,露娜她有感应了!” 布鲁克琳的话像一个新的禁咒,在所有听到了的人中炸起了一阵惊讶和艳羡。只不过,出于对卢克魔导师的尊重,他们并没有立刻开始议论。 “感应……难道是……魔力感应?” 皇帝陛下保罗·吉布森对法师塔内的事物还是有所了解的,他第一时间猜到了布鲁克琳想说未说的话。那位长的很漂亮的小学徒,露娜·布鲁斯特,难道要激发魔力感应了? “对,正是你所想的那样”,卢克开心的笑了,他这次是真的开心。他的法师塔主管布鲁克琳和那个学徒露娜,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理由不使用瞬移魔法。 “皇帝陛下”,卢克难得的使用了敬语,“不知可否请我和我的学徒借用您的车驾,我们需要立刻赶回法师塔做准备,露娜的身体现在不能承受瞬移法阵的冲击,法师塔的马车又远没有皇室的舒适。” “没问题,露娜激发魔力感应是我们安肯瑞因最好的好消息,你们随便用!” 保罗·吉布森一脸笑容的应下,继而转头叮嘱身后的随从,“听到了么?立刻给大魔导师卢克阁下准备车驾,就用我的那台!” 随从点头应是。保罗·吉布森又和卢克·布鲁斯特聊了两句,才亲自陪同卢克走向了备车的地方。布鲁克琳和露娜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低头不语。禁咒魔法带来的效果还在继续,空气中满是灼热的硫磺味道。细细的、黑黑的碎屑在气流中飘荡,有一些落在了皇帝陛下的身上,有一些落在了卢克大魔导师的身上。 “就到这吧”,在车驾前停下,卢克转过身和皇帝陛下告辞,“我需要立刻帮助露娜稳定魔力感应,回到法师塔激活法阵,抱歉要先行离开。” “没关系,您后继有人是我们安肯瑞因最大的好消息”,保罗·吉布森笑着躬身,送卢克一行人上了马车,又安排自己的卫队和法师塔的随行人员陪同,目送着车驾离开坎不库伦走上法师大道,才沉默了下来。 “陛下,我们该回去了,客人们都还等着呢。” 随从上前一步,轻声提醒。 保罗·吉布森沉默着,低着头,他的目光看着地面上随风飞扬的黑色碎屑,少顷才回了一句。 “你们看到卢克阁下法袍上的黑色碎屑了吗?” “没有授权,我们不敢直视魔导师阁下。” 保罗·吉布森点点头,转身。 “走吧,我们回去。” —————————— 也许是见到了自己的导师,也许是坐上了回城的马车,露娜感觉自己好了一些。她静下心来去感应自己体内的变化,却发现那层之前她感觉到的缝隙,不知不觉间好像再次消失了。 露娜有些慌张,如果她因为谎报军情影响了卢克阁下的心情,她会死的很惨。她有些慌乱的抬头看着一直沉默的卢克阁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阁下,露娜——” 布鲁克琳同样关心着露娜,这个小姑娘能否激活魔力感应,决定着制裁法师塔的未来,她一手握着露娜的手,一手轻触卢克的手,希望能够把卢克从沉默中唤醒。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卢克的手指冰凉,并不像以往那样温暖。 “布鲁克琳,露娜”,卢克抬起头,脸色惨白,有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布鲁克琳从未见过卢克这样,她费了一点功夫,才认识到那是一种被称作恐惧的表情。 “你们听好,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决定着我们整个制裁法师塔的未来。” 露娜和布鲁克琳同时点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恐惧。 卢克看看布鲁克琳,又看看露娜,垂下眼皮,轻声说道。 “就在刚刚,第三次大魔潮,降临了。” “啊!!” 露娜和布鲁克琳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之后,她们立刻控制住了自己,惊慌的看着自己的导师。 “真的么?导师阁下?” 卢克无奈的笑了。他掀起法袍,“你觉得我会骗你们么?” 露娜和布鲁克琳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卢克的法袍内侧,那里本应该有无数的光辉流转,代表着卢克随身携带的法阵正常运转。除非魔导师死亡,不然那些法阵永远不会停止。可现在,那些熟悉的光芒不见了,法袍的内侧一片漆黑。 “这……竟然是真的……”,布鲁克琳喃喃自语。露娜则更加惊恐,第三次大魔潮,魔导师的末日? 在这一瞬间,露娜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浮萍,孤苦无依。 ———————————— 皇帝的车驾在两个小时后驶入了罗斯维尔,此时坐在车上的三人早已平复了心情。第三次大魔潮的降临不可抗拒,也非人力所能抵挡。卢克和他的两位学徒所能做的,就是在失去了魔导师的超凡力量之后,尽可能的保住法师塔的荣光。 “我再说一遍,等回到法师塔,我们立刻准备,下午用露娜突破魔力感应为借口,邀请保罗·吉布森过来,杀死他,收回对这个国家的行政权——” 卢克在最后一次和自己的两位学徒确认他们的计划,可突然间,伴随着一阵轻轻的噗嗤声,卢克感觉自己的胸口微微一痛。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有些惊讶的低下头,看到了正在从自己胸口和手指缝中喷涌而出的血液。 “这是……怎么……” 卢克有些迷茫,胸口的疼痛完全无法盖过他内心巨大的荒谬感。这到底是怎么了?布鲁克琳和露娜已经看到他胸口的伤,发出了不可压抑的惊叫声。卢克用满是献血的手示意她们安静,侧头寻找,终于在车窗上找到了一个圆形的小洞。在小洞的边缘,还有些木屑在随着车辆的前进晃动。 “这是……什么……武器……” 卢克开始剧烈的咳嗽,他的血液好像不要钱一样从他的胸口和口鼻中冒出,一百多年来从未产生的,对于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让卢克·布鲁斯特惊慌无助。他徒劳的伸手,在空中挥舞,也不知道抓住了谁的手,那双手暖暖的,软软的。 卢克·布鲁斯特无力的倒了下去。他的法师塔主管布鲁克琳把他抱在了怀中。他的学徒露娜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大颗大颗的泪滴涌泉一般的从她的绿色眼睛中喷涌而出。 “……记住,一定……一定……要杀了……保……”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呛咳,卢克·布鲁斯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双目无神的盯着马车装饰华美的天花板,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体下方洇出,沾湿了布鲁克琳的衣服和他那镶满了辉石的法师袍。 宽阔而华美的马车中,响起了几乎不可听闻的,微弱的哭泣声。 —————————— 黛西·理查森直到在瞄准镜中看到那个人影倒了下去,才确信自己实现了目标。这个世界除了魔法之外,从没有能够攻击如此之远的武器,更没有应对狙击手的经验。所以,她有充分的时间收拾现场,离开。 加斯滕斯帮助黛西完成的那把狙击枪威力巨大,黛西在郊外试射过几次之后就爱上了这把枪。对她来说,这是她已经死去的哥哥和即将被判处绞刑的爱人共同的作品,她要用这把枪,为自己的哥哥和爱人报仇。 黛西不是魔导师,没有能力把加斯滕斯从监狱中救出来,可她也不想什么都不做,看着加斯滕斯去死。所以她决定用这把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蒸汽狙击步枪的威力很大,可并不足以穿透魔导师的护身法阵,所以黛西决定在扬火节结束之后,趁皇帝陛下回城的时候刺杀皇帝。只有这样,才能在新皇帝上任之前,暂缓加斯滕斯的行刑。而只有暂缓了行刑,她才有可能找到办法,拯救加斯滕斯。 刺杀出乎意料的顺利,黛西只是校准了距离,扣动了扳机。一声响亮的轰鸣声过后,远处那辆皇帝马车中的黑影就倒了下去。 黛西坐直身子,娴熟的拆开长长的狙击步枪,她把那些零件一一包裹,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自己的背包中。她拿起那件加斯滕斯交给她的黑色长袍,披在身上,拉低兜帽,确认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脸,关上窗户,离开了房间。 穿着黑袍的身影拐过拐角,走下楼梯,消失在了罗斯维尔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哥哥,一路走好。 —————————— 这时的黛西并不知道,她意图刺杀皇帝的那一枪,以一种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方式,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 第一卷,最后的魔导时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