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杰不动声色地送走了招商局的刘局长，然后立即打电话叫万秘书过来。 </p>　　当下，尹杰的考虑是：还不清楚这位刘局长的底细，也没有掌握某种一招致命的“必杀技”。所以，离真正的摊牌还有一段时间。</p>　　尹杰问万秘书：“小万，我们的招商局，目前有多少人马？”</p>　　万秘书：“招商局大概有10个人，其中局长一正二副。怎么，有什么问题吗？”</p>　　尹杰继续问：“他们的刘局长是什么来路啊？”</p>　　万秘书犹豫着说：“领导，我知道你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的，所以我也不敢告诉你。其实，刘局长是高市长推荐的。”</p>　　尹杰皱起了眉头：“哦嗬，果然如此？嗯，这样说来，就对了。”</p>　　万秘书不解其意：“这个――”</p>　　尹杰看了看手表说：“快到饭点了。这样，你去食堂打两个菜，再买两瓶啤酒，我们两个人就在这里吃个工作餐怎么样？”</p>　　“好，我这就去办。”</p>　　“这餐饭，我们两个人AA制啊。”</p>　　“好，没问题。”</p>　　万秘书出去了，尹杰就在办公室里度方步。他心里想：要不是刘局长他自己明显表现出对项目操作环节的兴趣，我还不知道区政府有这么一个“潜伏者”。难怪，当初他是“汽配工业园”项目的积极分子，动不动就请来高伟民出席他的招商活动；也难怪，那个项目号称“工业园”，但是有一半面积是用于配套的生活区建设。项目范围内的商住楼开发也能享受到与“工业园”同等的优惠政策。与此同时，那个项目的征收拆迁补偿政策却低于房地产开发项目的标准，强迫拆迁户接受，引发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p>　　这时，郑科长敲门进来了，问尹杰：“领导，你等下要用车吗？”</p>　　尹杰：“不用了，你叫司机回家吧，我要加个班。”</p>　　“好的，我去告诉司机。”</p>　　郑科长正要离开，尹杰又叫住了他：“等一下，郑科长，别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p>　　郑科长站住了：“好的，领导，什么问题？”</p>　　尹杰若有所思地说：“打个比方，我们区里的项目招商、项目管理和项目运营是分别归不同的部门负责的。如果要把这些工作统合起来的话，归纳到一个什么机构合适呢？”</p>　　郑科长想了想：“领导，我觉得现有机构当中，没有哪个能有这样的统合能力，只能新设机构了。比如，直属区政府的项目办公室或者委员会。”</p>　　尹杰：“说具体一点。”</p>　　郑科长：“比如说，‘相水区重点项目建设委员会’可以吧？”</p>　　尹杰点头：“嗯，‘重点项目建设委员会’，不错，很好。没事了，你去忙吧。”</p>　　郑科长走后不久，万秘书提着饭菜和啤酒回来了。</p>　　在区政府的几位秘书当中，尹杰用小万的时间比较多。因为小万性格相对低调，不爱出风头，也不与人争高下；显得少年老成，定力十足。局外人以为小万是区长的秘书，其实，尹杰认为自己还不够资格配备专职秘书，因此从来没有固定。小万也深知领导所思，每当有人误认他是区长专职秘书，他都主动纠正。这样，尹杰反而觉得小万可靠，用他的时候就多些了。</p>　　啤酒倒了两杯，他们开始吃起来了。</p>　　尹杰说：“我们机关食堂的厨师，手艺真正不错的，我吃来吃去，还是觉得食堂的饭菜最可口。来，喝一个。”</p>　　万秘书：“报告领导，食堂的主厨聂师傅，他刚才问我是不是给区长打饭。我说，你们的厨艺要继续保持稳定，总有一天尹区长会表扬你们的。”</p>　　尹杰：“哦，你为什么不说是给我打饭呢？”</p>　　万秘书：“我是怕他们给领导的饭菜份量特别多，让别人知道了容易产生误会，那会损害领导的名声嘛。”</p>　　尹杰点头赞许：“嗯，不错，你的心思比较缜密，做人做事懂得掌握分寸，难得难得啊。”</p>　　万秘书被领导一表扬，反而不好意思了：“这个小事，不值一提，领导过奖了。”</p>　　接着，尹杰言归正传了：“其实，今天我让你陪我吃饭，是有一件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p>　　“嗯，好。”</p>　　尹杰：“关于招商局，关于‘汽配工业园’，等等事情，我想派你去搞清楚。你知道，我不能盲目地给刘局长下个什么结论，而要做到有理有据。可是，我也不能公开地让你去做调查，这关系到一个策略问题啊。”</p>　　万秘书试探着说：“领导有什么安排？我保证完成任务。”</p>　　“我考虑，明天招商局的活动，你跟我一起去参加。并且，从明天起，你在招商局待个十天八天的时间。我给你布置一个调研课题，就是探索成立‘重点项目建设委员会’的可行性和必要性。”</p>　　万秘书：“哦，‘重点项目建设委员会’？领导，我的理解，这只是一颗烟幕弹吧？”</p>　　尹杰笑了：“对，聪明。这对于心术端正的人来说，可以正常判断。但是，对于私欲很强的人，这就会是一个巨大的诱饵。因为在现行体制之下，一个新机构的出现就意味着权力调整，也意味着职位上升的机会。”</p>　　万秘书：“我就故意放个口风，然后有目标地向招商局的有关人员了解刘局长、了解‘汽配工业园’等等，掌握一手资料。”</p>　　尹杰：“对。我会先放口风出去，就说要整合一下本区的项目招商、项目管理和项目运营工作，以便协调推进重点项目建设。然后，具体怎么做，就等你调研之后再说。”</p>　　万秘书：“如果不出所料，有些人就会每天缠着我，争相讨好。我就巧妙地引导他们，告诉我一些真相。”</p>　　尹杰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对，这叫什么？这叫双簧！哈哈哈哈！”</p>　　……</p>　　商业步行街开街两个多月后，开业的商家店铺越来越多了。虽然店铺都不大，但也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经营范围涵盖了各行各业：服饰、鞋帽、餐饮、食品、文具、五金、水果、日杂、百货、蔬菜、饲料、娱乐、茶馆、酒吧等等。</p>　　这里的店铺，以前都是临水而建的住宅，其中有一些老旧的，可能建于明清时期。听街上的老人说，相水镇曾经被李自成的起义军当做营地，在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中反复被炮弹轰炸，许多房子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尤其那些青砖的墙壁，十分坚固，历经战火而屹立不倒，硬是挺过了风霜雪雨、岁月沧桑。</p>　　这天，周老伯正准备出门，家里来了三位街道办的干部，将他堵在了家门口。</p>　　“周老伯，你好，要出去啊？”说话的是街道办刘副主任，她负责这一片的街道工作。</p>　　周老伯想不起刘主任会有什么事找自己，就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啊。”</p>　　刘主任介绍说：“这两位都是我们街道办的干部，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想跟你谈谈。”</p>　　“何事？”</p>　　说话的时候，周老伯在后退，退进了屋子里，刘主任他们就跟了进来。</p>　　刘主任说：“周老伯，不瞒你说，你的儿媳金玲同志，找过我们两次了，向我们咨询拆迁补偿费的有关问题。问题的核心是，她说你收了全部的拆迁补偿款，事前没商量，事后不解释，对吧。今天，我们来呢，一是受了金玲的委托，二是受了居委会的派遣，来跟你谈谈心。希望呢，你老人家支持配合我们的工作。”</p>　　周老伯的老伴端了三杯茶来，让客人们一一就座。</p>　　周老伯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心里就七上八下地翻腾起来，不知话该从哪里说起。</p>　　刘主任接着说：“据反映，平时你和儿媳就缺乏沟通，婆媳关系也不太顺溜，还经常为孙子闹摩擦生意见。这些虽都是你们的家务事，但毕竟影响到社会的和谐稳定呀。关键是，房子拆迁，补偿金的处理也应该家里人一起商量着办呐，有谁家会这样的，一声不响的呢是吧？周老伯，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p>　　周老伯还是没想好话该怎么说。</p>　　“周老伯，说说吧，我们三个今天是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到你家里来搞走访调解的，没有结果我们是不会走的啊。”另一个干部也催了一句，话里带着一点警告了。</p>　　周老伯被激将了，这才说话：“我们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的呀，儿子不在了，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孙子，我们老俩口能怎么办？将来说不定哪一天，她金玲改嫁了，我们怎么办？谁给我们养老送终？谁管喜子的学习费用？喜子将来还要结婚成家，谁来管？政府会管吗？我现在帮我自己的孙子管着钱，那是天经地义的呀，你们街道办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p>　　周老伯一阵机关枪连珠炮放了出来，原本是想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谁知刘主任她这是一位久经锻炼的街道干部，吵架斗嘴就当家常便饭的。</p>　　只见她手掌往桌子上一拍，“啪！”站起身来，用手一指，厉声斥责道：“周老伯，你不要胡言乱语！金玲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贤惠女子老实人。丈夫死后，她尊敬公婆，哺养幼子，从无怨言，更没有考虑改嫁，她把女人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你们周家。现在成了单亲妈妈，她自己的父母都没去伺候，却留在你们身边，生怕你们一天见不到孙子。你说，这样的好儿媳，你凭什么不好好待她，啊！”</p>　　显然，周老伯不是刘主任的对手，他自感心虚理亏，就降低了声调说：“刘主任，我没说儿媳她人不好，只是说，她若是有一天要改嫁，谁也拦不住的，是吧？到那时，她把钱也拿走、把我孙子也带走，你拦得住吗？我们周家香火断了不说，我们老俩口都成了孤寡老人了谁会来可怜我们啊？”</p>　　刘主任想了想，感觉周老伯是个认死理的人，思维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很难拽他回来了，就跟他摊牌说：“周老伯，你这一套说词都是你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不能成为你独占拆迁款的理由。不瞒你说，我们跟司法机关和律师都研究过了，你若是继续这样执迷不悟、顽固不化，那就只能吃官司了。到那时，由法院判决处理，你就会很被动、很丢人的。怎么样，你愿意跟你儿媳协商处理拆迁款的分配问题吗？”</p>　　周老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感觉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出气不顺畅，进气也不顺畅，并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情况，而是他总也想不通：为什么世人都不能向着我说话呢？为什么我说的道理总是没人赞同呢？为什么我内心的苦痛就没人能够理解呢？</p>　　“问你呐，你愿不愿意协商拆迁款的分配问题？”</p>　　周老伯还是想不通，干脆不说话，心想反正钱在我自己手里，你们谁能拿我怎么样？</p>　　“周老伯，问你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