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楚筱蔚摸着黑跑到小池塘,前几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小池塘里面还积着些雨水,四周零星生长着几棵大槐树,阴森森的好不瘆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和跑到这里来,楚筱蔚不知道毛毛死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无惧,可我亲眼看着毛毛沉到水底,他消失在水中前那一刻恐惧与绝望的眼神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池塘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我该从什么地方挖起呢?楚筱蔚扯了扯我的衣袖,指着一块地方对我说:“毛毛说他就在那里。” 我看了看她指的地方,头皮发麻,那正是毛毛落水的地方。但是大家之前都找过了,也挖过了,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枉我苦守寒窑二十载,不料守的却是如此一个忘恩负义薄情郎!” 奶奶告诉我,今天晚上唱的是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 小池塘四周黑蒙蒙的,不远处传来锣鼓声和大家的喝彩声,我的心方才有些安定一点。 我和楚筱蔚拿出从家里带过来的塑料袋,把脚和小腿裹住,然后踩着淤泥小心翼翼地走到毛毛落水的地方。我拿着铁锹抄泥,她用锄头锄,锄头重,她力气本来就小,又刚生了病,捣鼓了两下就气喘吁吁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挖了才没一会,两只手就感觉发软了。 我正想和她说要不咱们休息一下,她轮下的锄头却是发出一声“砰”的声音。她抬起头看看我,兴奋地说道:“下面硬硬的,好像水泥地。” 我俩顿时来劲了,身上的疲倦一扫而光,正准备抡起铁锹开挖,楚筱蔚拍拍了我的肩膀,怯怯地说道:“有人!”我心中一惊,朝后面看去,教学楼后面一个高高的身影靠着墙悄悄地摸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没敢出声,拉着楚筱蔚爬上岸,跑到一棵槐树下面躲了起来,操场上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原来是中场休息时间到了,锣鼓声响了几下也停了下来。 小池塘这边瞬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人影慢慢地近了,然后下了池塘,竟是朝着我们这边走来,我俩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还好,他走到我们先前挖泥的位置就停了下来。 周围很黑,一丝丝的风也没有。我们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影。 他也扛着一把铁锹,他抬起铁锹往泥巴地里一戳,然后拔了出来,换了个地方,又戳了下去,然后再拔出来,换个地方,再戳。直到最后,他找到了我和楚筱蔚刚才发现的那块地,铁锹戳下去不再软绵绵的而是发出一声响,他拿起铁锹开始挖了起来。 我俩就躲在大槐树下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挖了一会,天太黑,我俩看不清楚下面是什么。 “咚呛!”突然的一声响,原来是戏又开始唱起来了,我和楚筱蔚本来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人影,这突如其来的锣鼓声像个巨雷般响起来,我俩身子一抖,吓得叫出声来。当我俩捂住自己的嘴巴时,已经晚了,那个人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拎着铁锹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立即拉起楚筱蔚,不要命地往操场上跑,楚筱蔚回头看了一眼喘着气说道:“锹!还有锄头!没有拿!” 我一边跑一边说道:“赶紧跑了,还管什么锹和锄头!” 我俩闷着头跑,只想赶紧跑到操场,去找大人,却突然撞到了一个人,我和楚筱蔚倒在了地上,戏台的灯能照到这边来了,我抬头望去,面前出现一个高高的年青小伙子,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看到我和楚筱蔚摔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小寿子你还真的挺有本事啊,把人家小姑娘勾搭上了,别急,我不会和你们家大人说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人是毛毛的哥哥大毛,我喊他大毛哥,平日里我去毛毛家玩的时候,经常见到他,他挺随和的,喜欢和我开玩笑。 方才我和楚筱蔚被池塘那个人发现,此时见到大毛哥,我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一边因为剧烈地奔跑大喘着气,一边对他说道:“大、大毛哥,刚才吓死我了,我和楚筱蔚在后面唔唔.......”只是我话说道一半,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我的嘴,然后楚筱蔚拉起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拉着我拼命地往操场上跑。 我奇怪的问道:“你干嘛?” 楚筱蔚的声音中带着哭音:“他的腿,呜呜......” 我好奇地问道:“他的腿?谁的腿?腿怎么了?” 楚筱蔚惊惧不已地说道:“大毛哥的腿。” 我皱眉道:“大毛哥的腿怎么了?” 楚筱蔚颤抖地说道:“大毛哥的腿上有泥巴!”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池塘里的那个人是大毛哥?我两只脚的速度加快起来,一下子跑得比楚筱蔚还要快。还好,离戏台不远了,大家就在前面。台上“王宝钏”穿着一身破旧布衣,跪在地上伤心的哭诉着,一个威风凛凛将军打扮的人站在后面,一脸愧疚之色,应该就是薛平贵了。台下面坐满熟悉的乡亲们,村头的老书记似是看入迷了,满脸悲戚,沉浸在王宝钏的悲惨遭遇里;外婆和楚筱蔚奶奶坐在一起,一边看着戏一边对着“薛平贵”指指点点的;那个有名的二流子虎东坐在前台角,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 看到外婆我心里瞬间安定下来,正欲张开嘴喊外婆,却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那锣鼓声和唱戏的声音全都没有了,戏台、演员、乡亲们一瞬间都不见了,就这样在我眼前突然消失了。 我还张着嘴巴,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喊出来“外婆”这两个字了。冷汗涔涔地从我后背流下来,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学校静悄悄的,四周漆黑一片,我孤零零地站在操场上,黑暗中隐隐能见到那对单双杠,冷漠地站在那里,教室的门窗黑洞洞的,好像一张张深不见底的大嘴,操场旁边那一排大树,死气沉沉的,黑暗中它们的影子仿佛在动,你看过去的时候它又明明是静止的,就好像知道你在看它。 我的手上还握着楚筱蔚的手,虽然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但好歹能使我感到一些安定。忽然我她的手湿了起来,好像有水在流淌,我扭过头望去,一双死鱼般的眼白对上了我眼睛。 顿时,我全身发麻。 那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脸色苍白的像霜一样,毫无血色,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整个人水淋淋的,一对眼睛只有眼白,死死地盯着我。 我认得这个男孩,他是我的好友,他叫毛毛。 此刻我感觉手里握着的不是安定,而是极限恐怖。我一动也不敢动,浑身直打摆子。 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我,然后歪着脑袋,张开嘴,一股水流从他嘴里哗啦啦地流下来。 “你别走啊,我还在池塘下面,把我找出来啊。” 然后他笑了,嘴里还不停地流着水,哗啦啦地好像永远也流不完。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白天,我躺在外婆家的床上,看到外婆慈祥的脸庞,我再也忍不住,扑倒外婆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外婆心疼的搂着我,笑眯眯地说:“别哭别哭,又做噩梦了吧?醒来了就没事了。” 只是场梦吗?我抹了抹眼泪,看着外面没有力气的太阳,脑袋里昨晚的记忆迷迷糊糊地,似乎真的只是场梦。 外婆摸着我的头说:“今天是星期六,你们班主任说要给你和小蔚蔚补课,你赶紧刷牙洗脸,吃完饭,外婆送你去上学。” 前几天我和楚筱蔚因为生病请了几天假,课程落下了一些,班主任就挑着这个周末给我俩补课。在学校门口我看到脸色苍白的楚筱蔚,连忙跑上前去问道:“你昨天做噩梦了吗?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好可怕好可怕!” 楚筱蔚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会,然后眉毛一皱,哭了起来。她奶奶安抚着楚筱蔚,瞪了我一眼说道:“我家蔚蔚昨晚做噩梦了,到现在还害怕呢,你这臭小子今天可别提做梦的事了!”外婆也敲了我脑袋一下,责道:“这大清早的你就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今天在学校老实点,不要欺负人家。”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牵着楚筱蔚的小手走进学校,她的手还是有些冰凉。 班主任有些小近视,戴着一副细小的眼镜,摘下来就是一个大美人,她年龄也快三十了,但是就像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女孩一样。还没进教室,就听到她好听的声音传出来:“对不起,校长,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然后就是校长的声音:“小宇,我的心你是知道的,我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到这个偏僻的小学来为的就是你啊。张甫山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我也难过,可是......” 张甫山,这个名字很熟悉,我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上上一任校长的名字,已经离开学校五年了。 “够了!”班主任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校长,孩子快来了,我要准备上课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请您先出去。” 然后我就看见校长灰溜溜地从教室里走出来,我下意识地想他问了好,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兀自地走上二楼。看着他的身影,我身子一个激灵。 他的身影,好像昨天晚上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