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叶荫接到了晴晴的电话,说奶奶病重。 自从惠再婚住到北京,叶荫的姥姥一直自己在老家生活。无论跟着惠还是和晴晴一起都不太方便,最好的安排是由荣来照顾,但荣还没等别人说立刻就拒绝了。理由是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年轻时自己付出足够多,已经累不起了。说得惠和晴晴都没法再开口。那时叶荫的姥姥生活还能自理,不指望荣也可以。但如今老太太病了经常忘事还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状就不能再一个人过。晴晴的婆婆来帮她带孩子,本来不大的房子已经够拥挤,所以跟叶荫商量,给奶奶找个好一点的养老院,大家轮流回老家多住些天每天到养老院陪陪奶奶,说这也是奶奶清醒时自己的愿望。叶荫明白姥姥是不希望给大家添麻烦。 晴晴和叶荫连夜赶回老家,路有事在京森陪着两人回去。很快在离河很近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养老院。办完入院手续叶荫说打电话告诉我妈一声吧。不想姥姥清晰的说了句不用。叶荫愣在那。晴晴说姑姑去南方后我们都没有她的电话,上次她回来我向她要电话她没有给,奶奶也没有,还说有什么事找你就行。叶荫没出声,想这确实是荣做得出来的事。倒是接通了惠的电话聊了好久,叶荫听姥姥一再嘱咐惠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自己。 叶荫听人说过舅妈的身世,年幼时家里孩子多被送了人,养父母家很穷后来自己又生了儿子,对她并不好。她嫁给叶荫的舅舅日子才算好些,亲生母亲后来又找到她,她虽然也恨自己被送了人,但还是一直接济娘家,年节时常有来往。荣也说过惠就是心大。 叶荫想,同样都是被命运亏待的孩子,却可以成为不同的人。 森想起荣对奶奶还是不错,也曾经照料过她,也许就像毛姆描写复杂人性的一句话,卑鄙和高尚、凶恶和仁慈、憎恨和爱恋是能够并存于同一颗人类的心灵的。 回到家叶荫发现楼上漏过水,屋子一角被淹过。打开抽屉,把东西拿出来搽干净。竟然翻出几张老照片。有一张荣十岁左右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两人的至亲关系,叶荫一定认不出来荣。荣剪着男孩子的短发,眼神桀骜。是的,就是家里人开玩笑时说的强盗的样子。可以想象她冲到人家婚礼上要欠款的样子。 在那一条街荣最出名的就是荣才七八岁就替妈妈出头要债的事。一个人欠了荣家的钱但一直没还,后来荣的爸爸死了那人以为账就赖掉了。荣记事起就听妈妈讲过这件事,七岁那年安得了重病家里再拿不出一分钱,荣的妈妈急得一夜白发。那几天欠钱的人家正准备给儿子办婚礼,就在婚礼当天新媳妇抱着新脸盆要跨进婆家大门时,荣在门外大声要他们还钱。钱要得很顺利,安也救了回来。 荣和彦的结婚照里荣很温柔的样子,叶荫到了这个年龄已经能理解荣的无奈和失望。尽管生活是自己选择的,但没走过的路谁能真的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虽然理解不等于接受,总好过不明所以吧。 森安静的陪着叶荫,叶荫没有任何想倾诉的愿望。 森明白叶荫的感受。那些无法给彦和李姥姥的爱,她多么希望能给荣。但就如和一条被堵死的通道连接着,能感到的只是憋胀窒息。当不得不和这个通道斩断连接,又会像泄了气的球无精打采。 叶荫开玩笑时说过,每个瘪下去的气球都有未完的心事。 森想起一句诗,从来到人世,就揣着一封无法投递的信。说的是叶荫吗。 爱似乎是叶荫与生俱来的理想。当理想被践踏,应该有恨吧。森也不十分清楚。 好在今天的叶荫知道看轻比看清重要。 收拾房子时还找到了一些早已遗忘了的东西,彦的刀具和她小时候积攒了各种叶子的本子。大多数叶子都碎了,刀具还是老样子。 叶荫取下墙上的二胡,拉了几下,二胡发出很涩的声音。叶荫仿佛听到呼唤。寻觅了很多年,不是不疲惫,是疲惫时也念念不忘的不肯绝望。 叶荫说,还是爸爸拉得好听。擦好又重新挂上,她转向窗外,阳光明媚,柳叶荡到窗前,很美的景致,比小时候的家环境好很多,但她更怀念那里。 两人回了趟老宅那里,已经认不出这个他们出生成长度过了孩提和少年时光的地方。一切陌生得不能再陌生。平房早已不在,都是些高楼。只有附近一棵年久的老树因为不允许砍伐还在,提醒她这里确是自己曾经的家。 森想起奶奶。他知道奶奶到死都盼着能和自己在一起,自己的感受不是子欲养亲不待就能概括的,他觉得眼睛胀痛,却流不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