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卖东西？是在征兵。 ”张惠芬拉着长安从人群旁绕过，“前头有家布庄，我们去那边看看，挑两匹好尺头。”</p>　　长安回头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诧异：“这个征兵的摊子是咱们山寨的吗？怎么有这么多人投身参军？”</p>　　打仗参军可不是好事，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只有穷得没办法的人家，才会参军挣一条出路。</p>　　张惠芬唉声叹气，道：“能过太平日子，谁又愿意打仗呢？去年夏天发大水，雨水淋坏了田里的庄稼，不知道多少农民颗粒无收。这时候，朝廷又不减免税赋，上头的官员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再加上倭寇海盗猖獗，到处烧杀抢掠，百姓们都快活不下去了。这些人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才会来投靠义军，你哥哥又何尝不是如此？”</p>　　“朝廷不是拨了赈灾银子下来吗？”长安惊道。</p>　　提到这赈灾银，张惠芬更气，抱怨道：“那些赈灾银一层层拨下来，每个贪官都刮上一笔，到了百姓手里，还能剩点什么？”</p>　　朝廷体制已经崩坏，上面拨再多的银子下来，都进了贪官的口袋。</p>　　封慕白的外祖父不就是这么怨死的吗？</p>　　只是长安没想到，闽州的百姓已经过得这么困苦艰难，苦苦挣扎。</p>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想起依旧锦绣繁华纸醉金迷的燕京，高坐殿堂的君王，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江山已处在崩坏的边缘，岌岌可危了？</p>　　张惠芬在布庄磨了半个时辰，挑挑拣拣，最后给长安挑了一匹海棠素面、一匹冰蓝色栀子花的细绢布，打算回去给她缝制夏衫，又给王诚选了两匹深蓝色的粗布，打算给他做两身外袍，却什么也没给自己买。</p>　　长安见张惠芬盯着一匹桃红色碎花的布料看了很久，摸了又摸，显然非常喜欢，却没舍得买，忍不住道：“嫂子也给自己裁点布吧，那匹桃红色碎花的很适合你。”</p>　　张惠芬又看了眼那匹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挪开了视线，笑道：“算了，还是别买了，一匹布要半钱银子呢，现在寨子里正是缺钱的时候，能省则省。你哥哥在外面打仗，费衣服，我有什么？整天在寨子里干点家务活，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再说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什么俏？你哥哥也不是那种在意美色的人！”</p>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长安也不好再劝，两人在落日余辉下，赶着驴车回山寨。</p>　　山脚的路口围了一群村民，挡住了去路。</p>　　张惠芬只好停下驴车，问：“前面什么事？”</p>　　村民们纷纷让开。</p>　　山脚下，跪着个披麻戴孝的美丽女子，哭得眼角通红，楚楚可怜。她身前铺了张草席，草席上躺了个已经死了的青年男子，裹尸的白布上写了四个大字：</p>　　卖身葬夫。</p>　　卧槽！</p>　　长安简直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p>　　原因无他，这卖身葬夫的女子算是半个老熟人了，正是封慕白身边的婳儿！</p>　　这都是什么鬼？</p>　　封慕白自己混进山寨还不够，居然还要把婳儿也弄进去，究竟想干啥？</p>　　而且，卖身葬夫……</p>　　这种老掉牙的骗术，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p>　　只是长安没想到，在她看来超弱智的骗术，对张惠芬却十分奏效。</p>　　义军和朝廷军队时常有战争，每次都有战死的兄弟，那些兄弟有的年轻还未娶妻，有的却留下孤儿寡母，无尽悲惨。</p>　　张惠芬想起那些丧夫的寡妇，就对眼前卖身葬夫的女子充满同情，更何况，婳儿长相还十分柔弱，看起来楚楚可怜。</p>　　张惠芬同情道：“小姑娘，你别卖身了，我们帮你把你丈夫葬了吧！”</p>　　“谢谢夫人！夫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为夫人做牛做马！”</p>　　婳儿眼泪簌簌落下，不停朝张惠芬磕头道谢。</p>　　这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p>　　长安忍不住再次翻白眼。</p>　　张惠芬去集市买了口薄皮棺材，把那男人收敛了，又在山脚下找了块空地，挖了个大坑埋了下葬。</p>　　长安一点都不想帮忙，但张惠芬一个人吭哧吭哧挖坑，她也不好干看着，只好拿着铁锹上去帮忙。</p>　　饶是如此，做完这一切，天也擦黑了。</p>　　这么大热的天，长安挖土挖出一身汗，满肚子的怨气，往驴车上一坐，道：“嫂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好近鬼山寨吧，要不哥哥该着急了。”</p>　　张惠芬还在和婳儿说话。</p>　　“这人死后，下了葬也就算是入土为安了，你也节哀顺变。这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家，长得又这么水灵，自己要小心一点。这是五两银子，你拿着，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唉！”</p>　　张惠芬塞了五两银子给婳儿，才回到车上，赶着小毛驴走了。</p>　　山路崎岖，小毛驴哒哒哒慢慢走着。</p>　　夜色中，一道纤细娇弱的身影至始至终远远跟在驴车后，偶尔被山道上的石子绊倒，狼狈地摔倒在地。</p>　　张惠芬频频朝后张望，目露不忍。</p>　　长安冷哼道：“嫂子，你别管她，她这是缠上我们了。这女的长得眼尾上挑，面含春色，一看就是刻薄面相，没安好心！”</p>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你不能见人家长得漂亮，就怀疑人家是蛇蝎美人啊！”</p>　　长安：“……”</p>　　得，她好心好意劝一声，反倒成了恶人。</p>　　行行行，是她自己长得丑，所以嫉妒婳儿貌美。</p>　　你就肆意挥洒善心吧，等你引狼入室，尝到恶果就知道了！</p>　　婳儿再一次被路边的枯枝绊倒，张惠芬只好拉停驴车。</p>　　“姑娘，你跟着我们干什么？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吧！”</p>　　婳儿低头看着裙底的绣鞋，嗫嚅道：“说好卖身葬夫的，夫人帮我葬了我男人，我就是夫人的奴婢了。”</p>　　张惠芬无奈道：“我也只是积德行善，并不需要你卖身为奴。”</p>　　婳儿杏眼一眨，眼圈就红了，豆大的泪滴砸下来，哽咽道：“可是我……我没地方去，倭寇上岸烧杀掳掠，我男人和他们对抗，被杀死了。家里的财物也被倭寇洗劫一空。我根本没有家可以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