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月光,却透着挡不住的凄凉,隔窗花洒的蓝色,轻轻落在了尉屠耆青紫、削瘦的面颊上,苏府二堂内,苏武站在榻旁,静静地望着他,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问身旁的苏童道:“司马医尉还没回来?” 苏童道:“到皋兰县将近一百里地,一去一回,再加上办事,应该是明天了。” 苏武点点头:“你去吧。”苏童走出门去。 苏武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地图旁,静静地思索着。 门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门声一响,苏童又奔了进来:“大人,牡丹汗小姐到了!” 苏武一愣:“哦,快请她进来。” 牡丹汗快步走进门来,苏武赶忙迎上:“你就是师妹牡丹?” 牡丹汗双膝跪倒:“牡丹拜见师哥!” 苏武笑呵呵地将她搀扶起来:“好,好,快起来。哎呀,十年前见你,还是个小丫头,这一转眼竟然已经婷婷玉立了。怎么样,这一路上还顺利吗?” 牡丹汗一愣:“怎么,尉大人没有对您说起?” 苏武没有反应过来:“尉大人?” 牡丹汗道:“就是皋兰县令尉屠耆大人,他没有来?” 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尉屠耆?!牡丹,是你让尉屠耆赶到长安来见我?” 牡丹汗道:“正是呀,小女还让他带了一样东西给您。” 苏武道:“什么东西?” 牡丹汗道:“是一份边关的塘报。” 苏武徐徐点头:“原来凶手要找的是那份塘报!” 牡丹汗一惊:“什么凶手?” 苏武长长地出了口气:“是的,尉屠耆来了,就在我这里。”说着,他向榻上一指。 牡丹汗抬眼看去,登时发出一声惊叫:“尉大人!”说着,她一个箭步扑了过去。 苏武叹了口气。牡丹汗回过头来:“师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武道:“来,坐下慢慢说。” 夜,一条黑影掠过街道,落在了一家屋顶上。他探头向下望去,院里所有的屋子都黑着灯。黑影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内。他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最后停在正房门前。 房中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月光,能够隐隐看到屋中空空荡荡,只有墙角处仿佛躺着一个人。“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黑影缓缓走进屋中,火折亮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屋角躺着的人走去。那人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一般。 黑影缓缓来到他身边,火折渐渐凑近………… 竟然是尉屠耆! 已是深夜,苏府二堂仍然亮着灯火。 堂内,苏武正在听牡丹汗讲述着宝鸡遇险的经过。牡丹喘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师哥,事情就是这样的。” 苏武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牡丹汗点点头道:“我想打伤尉大人的,定然与袭击我们那些萨满使者是一伙的。” 苏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道:“那么,那份塘报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牡丹汗道:“塘报是李广利将军写给兵部的,上面说,贰师先锋官李陵率军借道乌孙,向匈奴主力身后迂回,可出发两天后就失去了消息,截止到塘报发出之日,已经十多天了,这支两万人的队伍竟神秘地消失在乌孙境内。” 苏武猛吃一惊:“什么,消失?” 牡丹汗道:“正是。” 苏武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我一直觉得中秋前送呈汉武帝的那份塘报非常可疑,现在看起来,果然是假!可是军情塘报是朝廷绝密,要转经哈密驿才能发出,怎么会有假呢?再者,李陵一万余人的大军竟然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又是消失在乌孙的境内,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牡丹汗望着苏武轻声道:“您是在问我吗?” 苏武静思着,没有回答。牡丹汗道:“师哥,我还继续说吗?” 苏武一愣,抬起头来笑道:“嗯,说,塘报中还写了些什么?” 牡丹汗道:“李将军在塘报中说,黑油山地势凶险,乃兵家所谓的‘死地’,将大军置之‘死地’苦等李陵实属不智之举,他请求朝廷允许他将主力撤回轮台待命。” 苏武点点头:“这就是了。李广利沙场宿将,他早就感到了威胁,因此以塘报奏知朝廷,可我们却懵然不知,还在这里做着大捷的美梦,还在筹备什么庆功大宴,将前方十万将士的生死拱手交与敌人,真是千古罪人呀!” 牡丹汗道:“对了,塘报中还说,在这之前已经发出了十几份塘报,申明情况,不知兵部为何还要催逼他向黑油山挺进。” 苏武蓦地抬起头:“哦?塘报中是这么说的?” 牡丹汗点点头:“正是。” 苏武站起来:“可是兵部连一份也没有收到啊!难道说真是有人截夺塘报,令军情闭塞?牡丹,你说的那个驿卒现在何处?” 牡丹汗道:“就在门外。” 苏武道:“他能说话吗?” 牡丹汗笑道:“今天早晨就已经醒了。” 苏武道:“好极,请他进来。” 牡丹汗点头,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冲外面挥了挥手。几名仆役抬着驿卒走进二堂,将他放在地上,退了出去。 牡丹汗对那驿卒道:“这位是当朝苏武参事大人。” 驿卒大惊,挣扎着要起身施礼,苏武赶忙按住他:“别动,躺下,躺下。” 驿卒轻声道:“谢大人。” 苏武和蔼地说道:“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驿卒道“是”。 苏武问:“你叫什么名字?” 驿卒答道:“小的刘长腿。” 苏武点了点头:“那份塘报是你送的?” 驿卒道:“正是。” 苏武道:“你可知道,在这之前是否还有类似的塘报发出?” 驿卒道:“苏武,发出去十几份呀!可都是石沉大海,人也不见回来,回来的只是兵部发来的一份份催逼进攻的牒文!” 苏武点点头,双眼望着他道:“能够看得出,你不是个普通驿卒,对吗?” 驿卒愣住了,好久,他点了点头:“小的是李广利将军的副将。因军中所有发送绝密塘报的驿卒都已用完,再无人可派,这才要小的穿上驿兵的服色前往哈密驿发送塘报。” 苏武点点头:“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当时军中是什么情况。” 刘长腿点了点头:“当时,大军在黑油山外已停留了旬月有余,天气越来越冷,被服粮草都供应不上,军心涣散……” 苏武道:“被服粮草?” 刘长腿道:“正是。” 苏武道:“可被服粮草不是应该由轮台郡守负责转运吗?” 刘长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眼中蕴含着泪水道:“大人有所不知,轮台郡守赫连兀大人与李将军极为不和。此次兵困黑油山,李将军屡次写信向他求救,可赫连大人说朝廷命我们速战速决,我们却拖了一个多月,他没有准备那么多粮食,也没有棉服。最后要得急了,赫连大人将派去送信的牙将捆绑后发了回来……” 苏武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可恶!” 刘长腿道:“李将军无奈,只得发塘报向朝廷求救。” 苏武道:“可是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刘长腿道:“正是!我曾问过李将军我们在等什么,为什么不退回轮台。可李将军却说,这是军中绝密,让我们不要随便探问。” 苏武点头:“是呀,你们是在等李陵的那支奇兵!” 刘长腿道:“是的,这是小的后来才知道的。中秋前的几天,大军伤冻过半,已根本无法作战。李将军无奈,便派小的送六百里加急塘报进京,没想到到了哈密驿,发现驿站被一群黑面群寇占领……” 苏武霍地站起身:“什么?哈密驿被人占领?” 刘长腿道:“正是。小的拼死杀出重围,可这些人却穷追不舍,定要杀死小的。小的大小十几战,身负重伤,幸亏遇到了牡丹汗姑娘。” 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哈密驿位于轮台之东,是两路传递烽火军情的中转军马驿,一路穿蒙古草原上秦直道到长安,另一路穿河西走廊到达长安。是朝廷的绝密所在,有重兵把守,除非紧急军情,否则,就连地方官发给朝廷的密报都不能转经那里。匈奴人怎么会知道哈密驿的所在?” 刘长腿道:“大人,不是匈奴兵。” 苏武不禁一惊,猛然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刘长腿道:“是假冒的汉军!” 苏武的目光转向牡丹:“牡丹,前天你让尉屠耆来见我,就是要他给我送这份塘报?” 牡丹道:“正是。” 苏武点点头:“明白了。牡丹,你做得好啊,不愧是我苏武的师妹!” 牡丹笑了:“谢师哥夸奖。” 苏武道:“好了,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牡丹点点头:“几天没睡觉,我这眼皮都快成门帘了,不使劲就往下掉。”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苏武笑道:“苏童呀,快去安排小姐在东跨院住下。” 苏童连声答应着道:“小姐,咱们走吧。” 牡丹点了点头,几人扶着刘长腿,快步走出门去。 后堂外,蓝得几近凄凉的月光静静地铺在房瓦之上,四周一片寂静。一条黑影飞也似的掠到窗下,透过窗纱,向里面望去。二堂内,苏武正站在地图跟前,竹节缓缓指向哈密驿,口中喃喃地道:“难道事情真的是这样……?” “惊奇吧!”一个低沉的女声响了起来。苏武一惊,猛地回过头来。二堂内空无一人,只有尉屠耆静静地躺在榻上。苏武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在找我吗?”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苏武飞快地转过身,身后仍然是空无一人,他慢慢扭回头来,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榻上的尉屠耆竟不见了踪影! 苏武张大嘴愣着,忽然身后传来了笑声。苏武一转身,一张脸几乎贴着他的脸。苏武一声惊叫,连退两步。——竟然是尉屠耆!只见他面带诡谲的狞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武,小声说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呀!”声音带着一股鬼气。 苏武深吸了一口气,喝道:“你是谁?” “尉屠耆”道:“我是你的学生尉屠耆呀?” 到了此时,苏武反倒镇静下来:“你就是那个凶手,对吗?” “尉屠耆”道:“聪明是聪明,可惜到现在才想到!看来,你只能带着秘密进棺材了。” 苏武道:“这就是你没有杀死尉屠耆的真正目的!” “尉屠耆”道:“都说你是神针铁判,可依我看你只不过是运气好。可现在你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了!” 苏武点了点头:“能对我这个快死的人说句实话吗,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尉屠耆”道:“熟人。” 苏武望着他,点点头:“甘泉的熟人!” “尉屠耆”挖苦道:“你的确很聪明!”寒光一闪,一口短刀出现在假尉屠耆的手中。 苏武道:“最后一个问题,袭击哈密驿的是你们吧?” 假尉屠耆发出一阵狂笑:“带着我回答的这个‘是’,进棺材吧!”话落刀出,直奔苏武脖颈划来,快得异乎寻常…… 寒光闪烁,银链声声,还有比这一刀更快的,那就是昆仑奴的八卦刀。 此时,八卦刀的刀头已如疾风般飞到假尉屠耆的后脑。假尉屠耆顾不得苏武,回刀挡架。又是一声银链响过,刀头飞快地收了回去,假尉屠耆这一刀刺了个空,脚下一个趔趄,向前连冲两步,急忙稳住了身形。抬头一看:昆仑奴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掌中擎着那把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卦刀! 假尉屠耆的手开始颤抖了:“你没有去宝鸡?” 昆仑奴笑了笑:“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