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旻跟着周晓姗女士,在“雨云”计算中心的食堂找了个地方坐下。 一开始周晓姗女士并没有说话,而只是安静地吃着餐盘里的那条小平鱼。祁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在人家面前也不敢拿出手机玩儿,只好小心地嚼着作为配菜的水煮菜花。 过了一会儿,周晓姗女士才开口道:“姑娘,这么紧张干嘛?你也是当PI的人了,找人合作的事儿以后还多着呢。” “我就是……不太习惯。”祁旻小声说。 “你会习惯的。”周晓姗女士温和地说道,“其实在读博的时候就应该习惯跟学界的其他人打交道了。” 这话没毛病,可祁旻就是没学会怎么在正式场合下跟人打交道,所以才会N次投文章也不去主动找导师的熟人同行评议,回国之后找教职也N次面试失败。她跟同学乃至别的任何只要不是PI的人都相处得不错,但她真的见到老板——无论是谁的老板——就犯怵。 “那……那我努力习惯吧……”祁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我觉得你可以多跟郑老他们那边儿的课题组交流交流。”周晓姗女士建议她道,“我们这边儿主要是维护‘雨云’,做研究类的项目也就是刚刚开始。而且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中技大学做生物学方面的研究好像不是很强,你要有更好的发展,还是得跟其他机构的组合作。” 祁旻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中技大学生物系不强,他们也不会要她这个弱渣。而且她暗暗觉得,自己也就是中技大学生物系的水平了,以后顶多也就混混职称。 —— 祁旻回到自己在学校的办公室,打开笔记本就看到周晓姗研究员已经把“雨云”的接入方式发邮件给她了。 她按照说明把已经暂停运行的代码重新挂到“雨云”上,之前在学校计算中心跑了一晚上的测试集不到两分钟就跑完了。 爽。 祁旻把测试机器学习的代码停了,重新开始跑1024×1024×1024的类脑体。代码跑了五分钟,她看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就关闭了Jupyter的页面。 鬼使神差地,祁旻又点开了Skype,却发现因为她之前关过机,再启动电脑时Skype没有启动,而现在与安东的会话上显示出他一共给她发了七次视频邀请。 祁旻心里咯噔一下儿。难道是米米出事儿了? 她连忙给安东发了视频邀请,没人接。又发了语音邀请,还没人接。祁旻有点儿慌了,接连给他发了N条消息问情况。 过了快一个小时也没人回。她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是下午,而在安东那边儿就是凌晨了。Skype虽然显示在线,但多半儿也只是电脑忘了关而已。 可那他之前干嘛大半夜给她发视频邀请?是真有什么事儿,还是没事儿闲的……她倒希望是安东没事儿闲的,没事儿当然好,而他在没事儿的时候还能联系她,说明他俩之间还不算黄了。 因为这事儿,祁旻也没心思再看代码了。 她刚回国时一度还认为安东完全是拖她的后腿,但现在她只想再见到他和米米。况且原本祁旻和安东用两个人的工资养活米米就已经没什么富余,现在米米没法正常走路,祁旻又回国了,也不知道安东是怎么赚到足够的钱还能照顾她的。 祁旻觉得她得找个时间回去一趟,至少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但如果她仍然没钱的话,其实对安东和米米而言也于事无补。 —— 祁旻的纠结一直到了晚上。大约十点时,她已经回到了严兆兰家自己暂住的小卧室里,突然看到安东在Skype上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什么事都没有,别烦我们了。”他的消息如此写道。 祁旻立刻发出了视频邀请,也立刻就被对方拒绝了。她不死心地再次发出邀请,这回安东接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那张之前每天一睁眼就能见到的脸。 只不过和祁旻记忆中的已经有些许不同。他的头发长长了,前面那缕挑染成蓝色的刘海儿颜色已经掉得差不多,而后面的头发也长到足以扎起来了。而他的肤色也显得更加苍白,眼下的黑眼圈让那双茶色的眼睛显得大得出奇,不过目光中却表达出相当强硬的轻蔑和拒绝。 “你干啥还给我打Skype?我跟你有关系么?”因为收养他的中餐馆老板是北方人,安东说的汉语也有轻微的北方口音。 祁旻原本很担心他和米米,但是看他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就觉得来气:“什么没关系?不管怎么说我还是Mimi她妈吧。” 单身母亲在美国有补助,因此米米无论如何从法律上都还是祁旻的女儿,这一点是安东单靠自己无法改变的。 “赶紧滚去发你的破文章吧!”果然安东立刻骂道,“还Mimi她妈,您配么?” “Mimi没事儿吧?”祁旻借机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Mimi都disabled的了那叫‘没事儿’?”安东反问她道,“你可真有良心!” 他这么说,表明米米最近并没有再出什么大事儿。祁旻松了口气儿,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然而她还是要呛他一句:“我发文章找教职也是为了赚钱,倒是你就挣那么点儿钱还不让我见Mimi,是存心见不得别人好吧!” “去你丫的!”安东骂出了这句他之前跟祁旻学的北京骂人话,而后猛敲了一下儿键盘就转身走了。 他大概是要结束视频,但是情急之下按错了快捷键。祁旻从摄像头里看到他颇为气愤地走到沙发旁坐下,而后却抱着头痛哭起来。 自从认识安东以来已经六年多了,祁旻还从来没见过他哭。此时坐在电脑面前,祁旻竟感到不知所措了。 她其实不怨恨安东,毕竟这基本上都是她自己的错。而现在她想要安慰他,却相隔了一个太平洋的遥远距离。 最终祁旻只是默默地结束了视频。 她知道安东应该不会希望他这副样子被自己看到,而且她意识到自己嘲讽他的收入也实在有点儿太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