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不禁被她感动了。曾经祁旻做类脑体研究只是为了赚钱,或许还有点儿不甘心比自己同学混得差的心态,但现在她的确是在用热爱和责任感在工作。 “这大约相当于是真正的‘舍身取义’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安东评价道。 “你这话说得,仿佛我有多伟大似的。”祁旻凉凉地说道,“事实上我不过是想等老了之后进类脑体续命罢了。” “到时候估计会有不少人这么‘续命’。”安东说道。 “是啊……你看过《中国2185》么?”祁旻突然问道。 “没有,那是什么?”安东问道。 “一本科幻小说,其中就讲到了类似的养老方式。”祁旻笑了两声,“神奇的是,这本书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写成的,那时候我国甚至连计算机都还很稀罕。” “嗯……这说明虚拟世界养老至少是符合逻辑的?”安东说道。 “但如果搞不好……”祁旻低声说道,“我可能还没老就得成为‘死魂灵’了。” 她这话让安东愣了几秒。此时即使是用天赋的强大共情能力也无法理解她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你觉得会引发现实中的冲突?”安东问道。 “那倒不是。”祁旻不禁笑了,“冲突白热化有可能,但还不至于到有人刺杀类脑体公司CTO的程度。” “那是?”安东连忙问。 祁旻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有些心虚地说道:“你还记得Mimi第一次进入类脑体出来后的反应么?” “她那时候……好像没什么大碍啊。”安东犹豫地回答道。 “只是表面上。”祁旻平静地说,“初始生成的类脑体就像一块无主的土地,首次进入其中的Mimi默认会占据这块土地。” “这我知道,相当于外在的另一个大脑……”安东说道。 “因此在类脑体虚拟世界Mimi具有完全的权限,但是你也知道,”祁旻停顿了一下儿,“肯定没有什么完全脱离义务的权利。” “这是……什么意思?”安东隐约觉得不太妙了。 “意思是,Mimi作为类脑体实际上的主人,是虚拟世界管理问题的唯一解。”祁旻看着对面车厢玻璃上自己的映像,轻声说道,“她本该是类脑体唯一的、真正的管理员,在类脑体中的一切事件都可以被认为是她的思维活动。因此现在无论招募多少管理员,都从根本上无法达到类脑体从理论上该有的管理效果。” 安东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所以本该成为‘死魂灵’的是Mimi……而如果管理的问题无法解决——你就打算替她去成为这个‘唯一的管理员’?!” 意识与类脑体结构完全融合的后果目前还是未知的,并且现在让人预测恐怕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情。极有可能的结果是再也无法从类脑体中抽离,即使在现实世界还有身体,却永远也无法从虚拟世界出来。 对于垂死的老人这还是很有意义的,但倘若类脑体的管理问题无法解决,可能几年之内就会发生群体性事件。而祁旻现在这么说,意味着她已经考虑到了几年之内就成为“死魂灵”的可能性。 然而她只是说道:“我总不能让我闺女永远被圈在类脑体里吧?”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真的不明白。”安东不禁说道,“就算发生什么群体性事件,又怎么样?我说点儿有违理念的东西——就算管理员闹事儿,类脑体治安出问题,你也比那些动不动事故跳楼的黑工厂强多了。” “那是比烂。”祁旻挑眉笑道。 “好歹有更烂的可比。”安东说道。 祁旻叹了口气,说道:“类脑体一旦推广,它就不只是类脑体公司的一向服务了。就跟之前的互联网一样,它是虚拟世界——是一个真正的世界,明白么?” “它是真正的世界,就意味着你必须舍身取义去拯救世界?”安东反驳道。 这个反问其实很深刻。人在客观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但人生的意义也并不一定要与整个社会有关。何况祁旻已经改变过世界一次了,留下的问题也可以等待后人解决。 然而对此祁旻却微笑着回答道:“问题是这是我唯一能拯救的世界,而且我是真的能拯救这个世界。”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祁旻自我感觉周身被MARXIST的光辉笼罩。事实上地铁里坐得离得远的其他乘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仿佛小情侣咬耳朵的谈话,但即使如此她仍然感到自己正在脱离BOURGEOSIE工具人得属性,而成为一个非异化的、真正的自由个体。 当然,或许这只是因为她泡类脑体的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短期内无法抑制胡思乱想罢了。 不过“舍身取义”是真的——虽然代替米米成为“唯一管理员”的解决办法是她昨天加班儿时才想到的。 祁旻一直以来对米米的教育理念就是让她在年少时多玩一玩儿,过得轻松愉快,因为之前她一直认为未来会不得不让米米承担管理员的职责。但如果她能够通过以建构师身份成为死魂灵,而与类脑体结构完全融合,以此覆盖米米的意识在第一次进入类脑体时对其的影响,那么米米就能够免于注定与类脑体终身相伴的命运,也就能有更多可选的未来。 并且可以是更好的未来。 地铁到站了,在从座位上站起来之前,安东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跟我一起拯救世界?”祁旻颇有些中二地挑眉道。 “‘拯救’这词未免带太多感情色彩。”安东笑着说道,“主观唯心才说‘拯救’,我陪你一起改变世界。” 祁旻认真地看了看他,却说出了一句相当破坏气氛的话:“非要用中性词,你莫非是觉得我有可能失败?” 她这就让安东有点儿无奈了:“唉,我在用‘哲学家只是解释世界’的梗儿啊。” 祁旻笑了笑说道:“然而这本来就是相当前意识的事儿吧。” (注:此处指MARXISM理论是意识的,但主观上要改变世界不是理论而是意识形态,因此是前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