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客栈。 “锐哥还在里面?” 徐锐的房门前,三狗担忧地问徐方。 徐方叹了口气:“自从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水米未进,侯爷……哎,算了。对了,今日前锋营不用当值么,你怎么跑到这里?” 三狗摇了摇头:“不知道,将军说锐哥寻我,我便来了。” 徐方一愣:“即是少爷找你,那便等等吧,现在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等少爷忙完再说。” 三狗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道:“好吧,正好给锐哥也带一碗吃食,他身子弱,总不吃饭怎么成?” 二人去楼下吃饭的时候,徐锐正鼓捣着两个香囊,正是火烧岭东那晚从药铺里弄来的宝贝。 当时梅闯见他把两种廉价的药材当做宝贝,笑话他得了失心疯,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意义。 地霜其实就是硝石,而那两块散发着异味的黄色石头正是硫磺! 硝石和硫磺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原料,徐锐对黑火药这个热兵器的鼻祖了若指掌,只要将这硝石和硫磺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配上各种形态的碳,便能制造出这个大杀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徐锐想要报仇,就必须有自己的杀招。 为了掩盖自己也是暗棋的秘密,徐锐无法直接戳破王满的身份,要做掉这么个一流高手,就只能拿出压箱底的东西。 何况在他看来,害死杨渭元的凶手远不止王满一个,有些人必须死,但碍于他们的身份,却又不能挑明,只能多动动脑筋。 他先把油灯放到房梁上,套上一个罩子,以免有火星意外溅出,然后借着微弱的灯光先将硫磺块碾成细细的粉末,接着便开始配比硝石和硫磺。 这一套程序在另一个世界训练时做过无数遍,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甚至能够精确把握最细微的分量配比对威力造成的影响。 等将硝石和硫磺配比完成之后,他又将碾碎的木炭加入进去,木炭也可以换成草木灰或蜂蜜,只要是任何形式的碳都行。 因为时间有限,他选择了效率适中,却容易获得的木炭,搅拌均再经过一番处理之后,便成了细颗粒状的两堆黑火药。 紧接着,徐锐拿出两个一掌多长,半掌多宽的大竹筒,先将竹筒四壁削去大半,只留下不到五毫米的薄薄一层。 然后用纸铲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层黑火药,将铁钉、铁片紧贴竹筒内壁,插在火药周围,之后再继续到火药,插铁钉,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火药将竹筒填满。 最后插入引线,再用碎木屑混合的胶水封住口子,两枚最原始的手雷便制作完成。 为了弥补黑火药爆炸威力不足,他选择了手雷的破片杀伤原理,被爆炸粉碎后的碎竹片以及埋在里面的铁钉和铁片才是这个武器的最大杀招。 做完这一切,徐锐将两枚土手雷藏进柜子里,用布包好,然后仔细将自己和房间都清理了一翻,这才从房梁上取下油灯,坐到桌边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 温润的茶汤入喉,苦涩的滋味令他浑身一震,接着味蕾上开始回甘,徐锐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嘶鸣,那声音不大,却让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收起慵懒,正色道:“你回来了?” “是,奴婢回来了,一切顺利。” 房梁上传来影俾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顺利就好,现在陪我等人吧。” “等人?” “嗯,今晚有个人一定会来找我。” “是谁?” “一个该死的人……” 影俾似乎有些明白那人是谁,不再发问,屋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对了,跟我讲讲一流高手究竟是什么样的?” 徐锐喝了口茶,突然问到。 影俾道:“天下有六大武圣,每一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万人敌,在他们之下的便是一流高手。” 万人敌? 徐锐心中冷笑,所谓的武学宗师,包括那些格斗冠军,真要以命相搏,十有八九不如一个身强力壮的特种兵,万人敌什么的多半是以讹传讹,被人神化之后的结果。 “所谓的武功又是什么?” 徐锐又问。 影俾道:“武功便是一种炼体之术,又分内修、外修和轻功身法,其中的每一种又有若干门类,不知少主问的是哪一类?” “还有这么多门道?” 徐锐摇摇头,在他看来所谓的武功或许和另一个世界的格斗差不太多,就是一种搏击的技术而已,再厉害的武功还能厉害得过火器? 想到这里,他瞬间对武功什么的失去了兴趣。 “少主,您等到的人已经来了。” 这时,影俾突然沉声说了一句,徐锐微微一愣,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大约几息之后,紧闭的窗门突然打开,王满裹着寒风碎雪,从夜色之中飞身而入。 他方一站定,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徐锐便头也不抬,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王满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一圈,这才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你早知道我会来?” 徐锐笑而不答,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王满看着茶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徐锐笑道:“王将军不必如此小心,只是一杯茶而已,徐某不像你们,没有下毒的习惯,何况你武功盖世,就算中了毒也能在死之前杀我几次,不是么?” 王满心中一凛,如果说上次见面,徐锐就像柔弱的羔羊,任人宰割,那么这一次他就像出鞘的利剑,处处透着寒芒,是虚张声势,还是原形毕露?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沉下脸色,冷笑道:“这算什么,给我一个下马威?” 徐锐摇了摇头:“王将军多虑了,徐某只是想培养一下我们之间不太足够的信任而已。” “信任?” “王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锦衣卫虽然不能拿我怎样,但他们即使只为了脱罪,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不仅是我,王将军您不也一样吗?锦衣卫开始查你了吧?” 王满脸色一沉,冷哼道:“我若出事,你也跑不了!” 徐锐笑道:“当然,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蚂蚱,想要渡过此劫就必须合作。” “合作?” “合作!我有一计可以脱身,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配合我。” 说着,徐锐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满道:“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卫的耳目,我不方便跟你细说,时间地点在这里,明日我会甩开监视与你见面详谈。” 王满接过纸条,面露狐疑之色,没有开口。 徐锐笑道:“怎么,不信我,还是不敢去?” 王满冷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花招太多,要是信你王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徐锐摇了摇头,笑道:“时间地点都在你手里,若不放心大可以提前派人侦查,要有埋伏你不现身便是,难道还怕我在这里耍花样么?” 王满闻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意动,又有些挣扎,半晌才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问道:“你不恨我?” 徐锐坦然道:“恨,当然恨,若不是你害我,怎会如此麻烦,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 王满见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不禁后背微微一凉。 “既然这么恨我,为何还要合作?” 徐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王将军难道以为徐某这般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情绪总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哦?那在徐佐领看来,什么才算有价值?” “当然是生存!活不下去,一切都是浮云。” 王满没有说话,两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徐锐,仿佛想从他的表情和动作印证这番话的真假。 但徐锐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一番话更是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王满失望地收回目光,冷冷道:“好,那便明日相见,记住了,你要敢玩花样,我死之前必先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他身形一动,飞入夜色之中,顷刻间与满天飞雪融为一体。 徐锐来到窗边站定,伫立良久,突然冷笑一声,关上了窗户。 与此同时,县丞府中,一个锦衣卫小旗正在滔滔不绝地向韩百行禀报着刚刚探听到的消息。 “徐锐伤心过度,回去之后便没出过房门,也未见过任何人……” 韩百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小旗连忙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与李邝二人。 李邝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 韩百行心烦意乱,一口喝掉杯中烈酒,已有了几分醉意。 “李邝,一晚上你都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等着看老子的笑话,老子岂会让你如意?!” 李邝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蠢猪,你我都是锦衣卫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你被凌迟,我便能逃得过腰斩?!” 韩百行颓然坐下,惨然道:“是,我蠢,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邝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劝道:“立刻交出兵权,先保大军不失,再做打算。” “什么?绝对不行!” 韩百行一拍桌子,大怒道:“杨渭元遇刺,我等已是死罪,现在又得罪了刘异和那阉狗,回到京城必为锦衣卫招来大祸,我宁愿大军葬送在此,也不会给他们回去进谗言的机会!” 李邝气得脸色铁青,愤恨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一己之私,害死所有人才甘心?” 韩百行痛苦地捂住脑袋:“我也不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徐锐必是南朝暗棋,盯紧他,只要盯紧他就还有希望拿到凭证!” 李邝忍无可忍道:“就算他真是南朝暗棋,以他的能耐能让你拿到凭证?我看你已经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李邝拍案而起,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韩百行扑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他是奸细,他真的是奸细……” 说着说着,房里传来一阵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