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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982年,惊蛰,春雷乍动,今年的雨怎么都下在了夜里。  一少年伏案窗前,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细溥的嘴唇,怎么看都像是那远古走来的书生,一幅静待狐妖的模样。  少年惊雷声中一时兴起,摆开了笔砚,铺好了熟宣,一行楷书在宣纸上慢慢铺开了:春来壹俩日,绿柳叁肆条,庭前伍陆色……  “佳白,快来,来帮我扶下你月姨。”  父亲束礼的急呼声打断了这原本美好的时光。  佳白放下手里的笔,三步并俩步的跑到了屋外。  -  村头的杨槐树,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又是一年花开时,只时光没能治愈她的伤痛,思念越来越沉重,酒精也没能麻痹她的神经,只有酒量是越来越好了。  这年十八岁的沈清,准备大考,大她四岁的佳白在去年已经参加了工作,就在镇上的小学教书。  这天夜里将入夜沈清正在屋里做功课,听到佳白跟董叔在外面喊着:“清儿,下来扶你妈妈一下。”  “清儿来扶下月姨啊。”  沈清负气的扔掉手中的笔,她知道,妈妈肯定又是喝了个烂醉。  她自记事以来,她跟母亲就住在董叔叔屋后的小楼里,她的所有一切都是董叔叔在操办,而她的母亲就每天醉了醒,醒了找酒,感觉就没有一天清醒过。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呼。”  猛的一下就推开了凳子,转身下到了楼下。  接过董叔扶着妈妈的手,她跟佳白把妈妈扶到床上,佳白出去打了盆温水来,又转身出去了,顺带着把门也关上了。  沈清湿了湿毛巾给妈妈擦了擦脸跟身上,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板,佳白手里端着另一盆水进到房中,把水放好在地上,端起前面的那盆水,又出去了。  沈清把赵月脚放进盆里,给妈妈把脚洗净了,把被子盖好,熄了灯出了门,这所有一切默契得天衣无缝,一步一步如行云流水般,不知道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操练出来的。  就在赵月屋外,佳白手上端着刚倒了水的空盆,对着出来的沈清说:“你快上去复习吧,快要高考了。”  沈清望了望了佳白,又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呼……,哥,我们出去坐一会吧,我有点累。”  佳白把手里空盆放在地上,笑着拉起了沈清的手,出了门。  俩人走到了杨槐树下,坐在井沿上,正在五月,花开正好,树下一阵芬芳,俩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看着偶尔掉落的花瓣。  佳白享受这样的时光,他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太久了,沈清太想逃离这里了。  “师范好不好,毕业后也来镇上。”还是佳白先开了口。  沈清看了看佳白,她不愿意,不想,又不知道一时要怎么说:“我……”。  佳白还是怔怔的望着那个还没升太高又不太亮的月亮,没等沈清说下下去:“我知道你想考警察学院,想离开这里,离开月姨。”  沈清侧过脸看着佳白,佳白真好看,高挺的鼻梁,细长的嘴伏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佳白变得这么好看了,她记忆里佳白应该还是那个拿着煎饼果子,追着她让她再吃一口,又或者见到她被妈妈打时,躲在董叔叔身后一边流眼泪,一边流着鼻涕的小男孩。  一瓣花瓣落在沈清眼前,沈清收回了盯着佳白的眼神:“嗯,我想离家越远越好。”  一片寂静,花瓣静静的落,月静静的升高。  “我……,我”,佳白想说我舍不得你,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我觉得月姨会想你的。”  “我已经决定了。”沈清话意坚强,不容人反驳。  良久,佳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想她离开,更多的是私心吧。  佳白把目光移到了那张俏丽的面孔上:“那,月姨会同意吗?”  一提到母亲,沈清又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真不想每天面对她的无助跟失落,我不知道失去了最心爱的人会怎么样,但至少我不会像她一样。”  佳白拿起沈清的另一只手,俩手紧紧握住那有些凉的双手:“你不是她,你不会明白她的喜怒哀乐,她所经历的你现在还不会懂,如果时间跟你都没有办法让她好起来,那肯定是生不如死的伤痛。”  佳白停了停,放在心里的话,他很想现在说出来,但是又怕说出来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加快她离开的步伐。  佳白想了想,很婉转的说:“然后,我,我也不希望你去那么远。”  这些话话音刚落,沈清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佳白失落的看着她,好几次了,她不在像以前那样任由他拖着她的手了。  ‘不该说的,至少现在还不该说的’,佳白心心默默念着。  “回去吧,我还有功课。”  佳白把手收回来,拾起了落在井沿上的一瓣杨槐花瓣:“嗯。”  看着已经站起身准备回去的沈清:“她是等不到你懂的那天的。”  沈清转身一脸疑惑的看着佳白,急忙问道:“什么意思,我妈病了?”  “没有,没有,你别瞎想,只是,我……”。佳白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话里还有后半句的,只是犹豫着能不能说,被沈清一追问,只好把后半句也说了:“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才会说月姨等不到那天。”  沈清又是长呼一口气:“哦。”  就已经转身往家走去了,留下大树下那小小的他,还有那一地满满的落花。  当沈清跟赵月说出来她要离开这里,报考警院时,吓得束礼赶紧压住了桌子,他怕赵月摔了一桌子的碗盘,等了半天,只等来了赵月轻呼一口气,拿上酒壶又走了出去,桌上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赵月竟然没有发火,只是静静的走开了。  “一山,清儿大了,她想离开了,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去找你了.......”。  赵月又来到了一山孤坟前,静静的跟他说着她心底的思念,远远的站着一个人也静静的看着她。  -  沈清如愿的考取了警察学院,离家前一天,一家人早早起床,一起吃了早饭:“你们去送清儿吧,我就不去了。”赵月说完拿着酒壶又出去了。  沈清有些失望,她以为妈妈今天会去送她的,就要离家了,突然愁绪莫名的就多了起来。  三人来到了路口,束礼把手里的行李放在了路边:“佳白,你送清儿到学校吧,我回去看着你月姨。”  “叔,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束礼拦住了沈清要过来提行李的手:“让佳白送你,还有家里过俩天就装电话了,有空了,或者有啥事记得来电话,过几天我让佳白给你写信告诉你电话号。”  “嗯,到时候我写信跟你说。”  “嗯。”  “嗯,那我送你去学校吧。”  “以后我得学会独立,不能总让哥哥来帮我做所有的事情,有些事情就让我自己来吧。”  沈清不敢去看佳白,她知道他正看着自己,那样的眼神,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进镇子里的车已经快要到跟前了。  “叔,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嗯,那你照顾好自己。”束礼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转过身去,他是个男人,不愿意在儿女面前掉眼泪,车要是再不来就怕是撑不住了,带了清儿十几年了,早就已经跟自己的女儿没有区别了。  -  束礼看了看佳白,他还是那么傻傻的盯着载着沈清的车子慢慢走远,看着佳白的背影说道:“唉,这母女俩是老天爷派来收拾我们父子俩的吧,一个真傻,一个装傻,都刻意回避着这些问题,这俩年,托人捎信来的,自己找上门的,也来了好几拔了,只是你这孩子死心眼,就认这一棵树了。”  佳白头也没回,接着束礼的话说:“爸,你确定月姨是真傻吗?”  “呃?”佳白一句话说得束礼停下了刚要转身的脚步,愣在原地,都不知道怎么迈腿了。  远远的赵月躲身在小树林里面,也发呆一样的看着那走远的汽车,她一直希望沈清跟像佳白那样,读个师范,在小镇上谋个老师的职位,然后就这样就好了。  但是进城的车还是来了,还是把沈清带走了,她本来说是不来送清儿的,可还是远远的跟在后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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