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到这里就行了,没事的。嗯,是,没事。” 第二天,秋玹与秦九渊在校门口分别,她假模假样地推着轮椅自己进入教学楼,一边分心观察着身后的车辆徐徐驶出视线。 手肘用力一转,轮椅瞬间调转了个方向,早已隐匿在街边的吴恒宇见状也连忙紧跟了上来。 “你跟地中海请过假了吗?” “已经说好了。”两人特地绕了个方向去背面打车,为了保险起见秋玹还将挂着的玉坠摘了下来,好好地放在了口袋里。 因为事先打电话与院长说过是想来做志愿者并进行一个小小的采访,所以在出示了证件之后门卫室也没怎么拦他们。一路通畅地进入小学的教学楼内,负责接待他们的那名教师说着“现在是早课时间校长有事出去了”,一边领着两人开始介绍起了校园环境来。 他们也不好直接开口就问“你认识秦南浔吗”这种目的性极强的问题,于是一边随着他兜起了校园,一边顺着话题往下接了下去。 “这么说来,两位是为了做课题来采集资料的吗?” “是的,我们的期末论文主题大致想要定一个关于‘中小学校园体制对比概论’,所以可能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了。” “不麻烦不麻烦,现在像你们这样拥有实践探索精神的学生不多了哈哈哈。” 三人客道了一番,随着沿途的绿化愈发繁密,他们走到了操场边缘的草丛尽头。“这后面就是一些放杂物的地方了,蚊虫也很多,我们要不还是原路返回吧。”男性教师这样说道。 他话音未落,那茂密得遮挡住部分视线的高草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着的哭声。紧接着,是几声稚气未脱所以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的大笑与脏字。 “这么喜欢偷东西啊元懿,既然这样,你们几个把他衣服扒了在身上写‘我是小偷’这几个字好了。” “嘻嘻嘻,别动啊元懿,不然写出去了就不好玩了。” 男孩子压抑着发出一声声颤抖哭喊,由于嗓子尚未变声,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小姑娘。那名男性教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闹着玩呢,闹着玩哈哈,你们知道的,孩子嘛都是这样。”他哈哈地打着圆场,后大步拨开杂草走了过去。“干什么呢你们几个!一个个都没有课了是吗,想叫家长过来?” “草,是那老棺材!” “快跑!” 见来了人,围着的几个男孩子纷纷脱下校服往头上一罩撒腿就跑,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演练过上百遍一样。追了两步,但穿着西装皮鞋的脚实在是追不上年轻充满活力的孩子们,男性教师没跑几步就停下来喘气,脸色差到了极点。 “这纯属意外事故,意外。”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情给秋玹他们解释。“平日里这帮学生们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今天可能是见到来生人了有些紧张吧哈哈哈……不过你们的报道应该跟这些没关系的,我说得对吧?” 吴恒宇连忙配合着摆手,“没错,我们是绝对不会把这一段写进去的,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您放心好了。” “好好好,老师就知道你们是好孩子啊,哈哈。” 男性教师前脚还满面笑容,后视线触及到尚坐在地上抹眼泪的男孩子,就跟变脸似的阴沉下了面色。“元懿,怎么又是你?把衣服穿起来,像什么样子!” 叫元懿的男孩子颤颤巍巍地捡起被撕扯下来的皱成一团的校服,围着的人群散尽他们才发现他瘦得不行,连坐着的时候都能清晰看见外翻嶙峋的肋骨。而皮包骨头的身体上,一道道新旧交错的伤痕盘旋错杂其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期处于暴力下的营养不良小可怜。 秋玹听见身边吴恒宇吸了口凉气,显然是起了恻隐之心。 但男教师却并不这么看。 “元懿,你是不是又偷同学的东西了?”似乎是想要把刚才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气急与形象都在一人身上找回来似的,在面对元懿时,男教师的声线也大了一倍。“我怎么跟你说的,我们学校不欢迎一个小偷,我跟你说你要是再这样屡教不改的话……” “我没有……” “还敢顶嘴了是不是?”男教师猛地一吼,元懿整个人在地上都瑟缩了一下,连穿衣服的动作都停顿了几分。终于,吴恒宇看不下去了。 “老师啊,你也先别生气,听听他是怎么说得吗先,说不定东西真不是他拿的呢?” “哎呀同学你不明白,这种问题学生不好好严厉教育他们是根本不会悔改的。而且他偷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个惯犯,甚至最严重的一次他竟然还偷了一个老师的腕表!他偷老师的东西的时候才刚刚两年级,你说说这像话吗!简直是太令人发指了!”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男教师还貌似十分痛心地砸了一下空气,言语间尽然是为之的不齿与气愤。秋玹又看了眼沉默不语坐在地上的元懿,以及他校服上别着的铭牌,突然开口道:“两年级的时候……那么也就是三年前,当时被偷了腕表的那个老师,是不是姓秦?” “你怎么知……不是,这位同学你怎么回事,这件事的重点难道是这个吗?你难道不为了他的未来而痛心哀叹吗?” “那么作为一名教师,您难道不会为了那些霸凌者的未来而痛心吗?就因为过往的一件事所以拼命一味指责受害者,放任真正的凶手不去管,甚至默认助长这种霸凌的趋势。这难道就是您该做的事情吗?”秋玹坐在轮椅上仰视着那名男教师,随后似乎是觉得这个角度不够有气势,她又默默将头低了回去重新将目光放在勉强收拾好自己的元懿身上。 “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这种惩罚也应该是道德教育上的惩罚,而不是这种完全丧失尊严的非人对待。” “你在满口胡言些什么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我要叫……” “老师老师,算了算了她就是冲动口误,我们真的是想来好好做课题的。”吴恒宇连忙打圆场,可自觉被冒犯了的男教师还是气不过似的,脸上的怒气并未完全消散。 “你们再这样的话我也还是要和你们的家长谈一谈了,看看最基本的礼貌问题到底是怎么教的……算了,现在校长也回来了,你们有什么事和他去谈吧,我也要先上课去了。” 他叫走了僵立着的元懿,元懿跌跌撞撞地被扯走了,离开之前似是用那双写满了惊恐畏惧的眼望了一眼秋玹的位置,但终是不发一言。 “这老师和学生确实是过分啊。”等到这块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吴恒宇感慨道,但随即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去看秋玹。“虽然话是那么说没错,但是你干吗非要跟他理论啊。现在还在人家的地上呢,万一把人家弄生气了我们还怎么再进来啊。” “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来第二趟了。” “啊?” “走吧,”秋玹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招招手示意着吴恒宇推上她的轮椅。“我们现在去见校长。” 行政楼三楼,校长办公室内。 两人向着校长陈述了一遍之前串通好了的理由背景,打扮还有些时髦的中年男人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样,我现在也正好有空。欢迎你们,我远道而来的小客人们。”校长突然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来一人给了他们一个拥抱,他简直就像是什么表演型人格一样,抱完之后一会又坐下。“尽情地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能说出来的,我都会尽量给你们提供帮助。” 两人对视一眼。 “咳,那么,校长先生第一个问题。”吴恒宇清了清嗓子,又做戏做全套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速写本来。“我们都知道雄鹰小学是一所私立小学,那么请问你当初是怀揣着何种梦想才会想着开设一家这样的学校呢?” “哦,很不错的开头,孩子。唔,这个问题吗,那还是得追溯到十几年前的事了……” “下一个问题,……” ……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重头戏要来了,吴恒宇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请问您是……” 秋玹:“一直对贵校的办学理念与历史都很有兴趣,也十分想要以您为榜样继续奋斗。所以我们很想参观一下贵校的档案室,以进一步了解您的思想学风,不知这个请求是否可行呢?” “啊……” “诶?” 这下不只是校长小小地惊讶了一瞬,连吴恒宇都有些发懵。因为在原定的采访问题之中,他们是想貌似随意地问道关于三年前的教师离职一事的,没想到倒是秋玹自己临时更改了计划。 校长的沉默只是小小一瞬的事情,随后脸上便又堆起了那层层笑容来。“是因为课题需要所以要多方面采集信息吗,两位可真是严谨好学的好学生呢!既然这样,我也不好辜负你们的热情,当然可以了!我们学校的档案室是对外开放的,只是现在不到时间,要不你们等到六点的时候再来?到时候我正好下班可以亲自带你们走走。” “那就麻烦您了。” 两人与校长道别,看了眼时间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点,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再待上个四个小时的时间。 商量了一下决定去食堂边吃边等,两人面前各放着一碗面嗦着,总觉得这场景越看越眼熟。 “说起来真是不可置信啊,秋玹。”吸完了一碗,吴恒宇放下碗筷靠在椅背上,莫名有些感慨。“我跟你莫名熟起来的时候还是在今年暑假的时候,就在几个星期前。当时我也是坐在你对面吃面,但是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正在绞尽脑汁该怎么和秦九渊解释今天要晚回家的事,秋玹听闻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以,现在是后悔了?自从跟我扯上关系之后你的生活就从日常校园分类变成了灵异悬疑?” 吴恒宇笑了两声。“怎么能这样说呢,哪里是什么灵异悬疑?” “——明明就是R级黑暗血腥” “……倒也没有吧。” “其实我就是想说,我后来都想明白了,秋玹。”尚且青涩稚嫩的青年抬起头看她,眼里是属于少年人的仿佛永不会被磨灭的神采与坚定。“我们没有一个应该为了桑婉宁的死而负责,也不应该过分地苛责自己。但是……但是,” “只要我不死,我永远会与那只杀死桑婉宁的鬼怪斗争到底,来年清明也好以此告慰其之灵”。 秋玹:“那你加油吧。” 吃完一碗面,她将筷子擦干净握在手里将它当作笔一样转着,突然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细小嗓音。 是元懿。此时似乎是坐在过道里的那个女生起身给他腾了个位置,他正以一种极小声的嗓音细细地说着“谢谢”。 “不看正面的话完全发现不了是个男孩子啊。”盯着看了一会,又比划了一下元懿那好像能被一拳打死两个的身型,吴恒宇啧啧两声。 “推我过去。” “行。” 一个人默默吃饭的元懿旁边,秋玹坐在轮椅上及其自然地混入其中。她及其有耐心地一言不发等着他吃完,到最后,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元懿。 “你们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吴恒宇说得是对的,要不是提前知道他是男孩,还真很难辨别出来性别方面的差异。“你们去过校长室了,应该都知道了吧。我是一个小偷。” “你能偷个啥了。”秋玹同样也瞥眼看他,随即翻了翻,从口袋深处掏出那枚第一个被牙仙换来的小男孩布偶来。“你认识他吗?” 元懿瞳孔紧缩了一阵,他似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秋玹,口中不断喃喃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