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兵荒马乱的混沌声响中,秋玹隔着雪白刀面与缠绕着的钢链,这一次是近在咫尺看见了链锯眼中的神情。 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出了什么问题,那情绪似乎看起来像是……解脱。 可对方的攻击却明明依然狠厉,若是真有什么是值得链锯人在此刻感到解脱的,秋玹还真想不出来。 在这一招一式中,高大黑马不过片刻就突进到了相当靠近的距离,扬起前提嘶鸣了一声。为首黑马上的骑士居高临下地抬起长剑,果断利落朝链锯人的要害处刺了过来。 链锯狰狞一瞬面部神情挥着钢链就想要将那银甲骑士斩落下马,后一秒钢链的另一端整根一僵,秋玹手腕轻微发着抖,但还是牢牢握着钢链的另一头。 骑士的剑骤然赶到,这一下从链锯人太阳穴的位置一直要劈砍过整张脸,猩红血液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链锯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嘶吼,他像是彻底丧失了“疼痛”这一感官,血一样猩红的狭长双目抬起,裹挟着浓重恶意盯向赶来的银甲骑士。 为了避免手骨被他发狂的动作弄碎,秋玹当机立断松开了缠在手上的钢链,握着刀几个起跃离开了战场,站定之后喘了口气。 “新来的那哥们行不行啊,还要不要帮忙?”她微微侧头去看单膝跪在一边看上去也有些疲惫的小队骑士长,后者朝她摇了摇头,神情却是明亮的。 “那位是尤西大人。”小队骑士长的面色虽然惨白,但看上去仰慕极了。“尤西大人是城市执法队的首席骑士长,同时也是隶属于唯一一个甲级横梁的最高保卫者。本来我们是向东南方位距离最近的一个乙级横梁发送求救信号的,没想到那边竟然会派尤西大人过来!” 尤西。 秋玹也干脆明目张胆地抱着刀蹲在骑士长旁边混,她抬起头打量一瞬正在与发狂状态下的链锯人激战在一起的银甲骑士。骑士的黑马已经训练有素地自发跑到一边去了,此刻他站立在地面上手持长剑,那人出剑的速度极快,甚至有几个动作秋玹都根本就看不清他是怎样运作的。 而跟着这位尤西大人赶来支援的其他黑马骑士们,分出了一部分跑过来帮忙将伤员运走了,其他一部分则仍骑在黑马上将链锯人与尤西团团围在中间。他们就只是围成一个包围圈而已,看上去一个都没有打算动手去帮他们的首席骑士长。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尤西呀?”秋玹又问了一句,“这人全身上下都包着盔甲,脸也被头盔挡着,而且看上去其他那些骑士跟他都穿得一样。” “因为披风。”蹲在她旁边喘气的小队骑士长指了指一旁尤西的黑马,马背上系着一件鲜红色的披风,此刻因为怕碍着动作被解下来挂在一边。“整个执法队中只有尤西大人在出任务的时候会披着这样一件披风,所以也常有人用‘披着鲜血的银色死神’来形容尤西大人。” 秋玹有那么一瞬间被这个“披着鲜血的银色死神”称号给精神恍惚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年代的人起这种中二称号倒也情有可原。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某位银色死神的披风,彻底不说话了。 战况的中心,这位首席骑士长大人倒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他的剑极快。即使在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秋玹都亲眼看见了链锯人的钢链将他手上的剑缠绕收紧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这个时代的铸剑工艺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条件下,这长剑绞断迸裂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是尤西却没有放手,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整个身子都顺着钢链收回的弧度顺势借着力飞了出去。链锯人大概就是吃了体积过于庞大的亏,反应过来想要甩开尤西,但这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半只手臂绕在钢链上借力飞过来的银甲骑士突然腰部发力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剑上缠绕着的钢链一层层松脱,那柄空出来的剑尖也对应着直直送到链锯人胸前。 链锯为了这一次的失误付出了胸前开了个洞的代价。秋玹身边的小队骑士长满脸涨得通红几乎已经要在底下给偶像声援,她实在没忍住,侧头歪到一边笑了一声。 无他,只是因为刚才尤西的那个动作让她有点发散性思维。 她原本也觉得这位首席骑士长是真的蛮厉害的,只是刚才他在半空中握着剑柄旋转起来以此挣脱钢链缠绕的动作,实在像极了之前的一个笑话。 ——被鳄鱼咬住头不要慌,因为鳄鱼的攻击方式是咬住之后靠旋转把部位弄下来。这个时候只需要和它同方向一起转起来,你的旋转速度快过鳄鱼,就可以把它的头给转下来。 小璐蹲在项链里问她什么事高兴成这样,秋玹也就当打发时间把这个笑话跟她讲了。小璐愣了几秒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巨笑,其实秋玹本来就是发散性思维乐一下就完事了,这下子被小璐嘎嘎嘎的笑声一激又开始在那里肩膀疯狂抖动。 于是当小队骑士长在那里仰慕完偶像,就看见蹲在自己旁边的姑娘在那里疯狂抽搐。 “……你怎么了?” 那一下他是真的有点担心她是不是之前跟链锯人打的时候留下了什么暗伤,秋玹将脸从手臂中抬起来摇了摇头,一边让小璐不要再笑起来逗她笑了,一边整理好面部神情。 那边的战场上,周围银甲骑士们的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一副铁了心要将链锯人如同困兽一般围困在里面的样子。 之前受了尤西的那一击,再加上之前秋玹在他身上留下的死灵痕迹仍在顺着伤口啃噬腐肉,链锯人并没有能够撑过太久时间,但他仍是红着眼睛在骑士们的包围圈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想要被他们制服的样子。 秋玹盯着包围圈里穷途末路的困兽。那为什么,之前那双猩红的眼睛里,会显现出类似于“解脱”的神情来呢? 又是十分钟过后,链锯人彻底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份气力。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庞大身躯骤然倒地。 “尤西大人!” 秋玹身边那名小队骑士长已经眼睛亮了许久了,见尤西将手中的剑插回腰侧,立马站起身小跑着冲了过去。菡萏文学 “报告!我是西部城郊三号丁级横梁的执法队员小队长晋舒!本次行动小队成员一人死亡,两人受伤,现已送去就近医疗点治疗!” “好,我知道了。” 那位尤西大人点头应了一声,朝着自己的部下安排了几句让他们登记好链锯人的身份然后直接遣送去奥赛尔。期间其中一名穿着便服的女人跟尤西商量了几句,具体也听不真切,不过应该是在讨论链锯人即将受到的惩罚措施的事。 后来那名叫晋舒的小队骑士长跟她透露了一嘴,说是他们决定给予攻击执法队的链锯人遣送奥赛尔、三个月之内不准踏入卓尔城以及参加暴食大赛的惩罚。 三个月。也不知道以现在这个身体状态被扔去奥赛尔,链锯人还有几天能活。 不过这就跟她没关系了。秋玹站起身,刚想说跟晋舒打个招呼自己就先走了,而下一秒尤西与丁级执法队的成员了解过情况之后,径直大跨步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有受伤吗?” 这位传闻中的首席骑士长目前为止展现出来的形象还是非常亲民的,秋玹简单点头应付了一声,就听见下一句对方问道:“你之前说,向此处横梁举报链锯人意图偷窃食物,请问你有证据吗?” “我就是看到他盯着运送车鬼鬼祟祟的。”反正现在蛇男人都没了,秋玹也就睁着眼睛瞎说,“而且他之前还想要扰乱社会秩序攻击卓尔城的普通民众,所以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就先举报了。” 尤西看了她几眼,事实上他整个人都被完完整整从头到脚包裹在银色骑士甲里,秋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长什么样,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好的,你的做法是对的。”突然,就在她怀疑对方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的时候,尤西这么说道,“下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也应该向就近的横梁求助,阻止暴行的发生,这是我们这些执法队骑士存在的意义。” 话是说得很漂亮,只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怎么可能是单纯为了保护普通的城民呢? 秋玹心知这个道理,但她也没有当面就反驳出来,只是随口应了一声,问了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 眼前的骑士长却一时沉默下来,秋玹也就带着点不耐跟那副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银甲头盔对视。突然间,小璐在项链里幽幽说了一句“鳄鱼”,然后自己又在那里嘎嘎嘎地大笑。 秋玹面部神情抽搐了一秒。 大概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笑话并不是特别好笑,但是这个时候同伴的笑声却特别好笑。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本来想着肃着神情看看这个骑士长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结果被小璐的神经病笑声一打岔,她顿时有点绷不住。 “你别笑了我在跟人家对峙呢!”她扭曲着神经对小璐喊了一声,“我这一笑气势上就输啦!” “好好好我憋住。”小璐缩进那张按摩沙发里憋笑得全身抖动,时不时还泄出几句类似于猪叫的声音。秋玹顶着对面有些愕然的神情抬手揉了把脸,强行冷静下来,道:“还有什么事吗?” 尤西又沉默了许久。 “……没什么,那你先回去吧。如果身上有伤的话可以报到此处横梁来,因为这是我们的过失,到时候会有卓尔城专业的医师过来为你治疗。” “走了。” 秋玹抬臂朝那个叫做晋舒的小队长挥了挥手,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了卓尔城的地上集市中。那边尤西收回视线,走到黑马边扯下了系着的红色披风又披在身后。 “后续会有相关人员过来跟你记录情况的,你具体说一下就好,我们先走了。” “是!尤西大人!” 清脆马蹄声响起,这支浩浩荡荡的黑色骑兵队又如同来时那般远去了。水平视线内,只能看见最前方随着烈烈狂风撑起舞动的鲜红色披风,鲜活涌动着好像永不褪色。 …… “解决了一个麻烦。” 秋玹行走在卓尔城的地面集市上,她本来想一路顺着集市范围去找找秦九渊的,但是转了一圈地上集市都找不到他人,应该是在地下的黑市里跟人交易吧。 “之前在地下一层的黑斗场里,那个门牙霍跟我说,链锯人是在奥赛尔吃了五个人之后进来卓尔城的。而之前我跟他在大路上碰见,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喝血。”秋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已经彻底愈合了的刀口,“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喝人血是会对行刑官的身体造成副作用的……吃人也是。” “那之后咋办啊。”小璐撑着头也有些发愁,“你总不可能一直都有机会吃到正常食物吧,尤其是一个月之后到了那叫什么什么的鬼地方去了之后。而且照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桥梁对面的那个鬼地方里,就全都是因为吃了人而产生副作用理智不清的行刑官啊?” 秋玹肃了一下神情:“很可能是这样的。而且不吃人就会饿肚子,饿肚子之后神智会不受控制,那么就必须吃人。但是吃了之后也会眼睛发红从而疯狂,这本来就是一个永远的恶性循环。” 她叹了口气,“我现在都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在这个试炼场耗了两年的行刑官这些日子里是怎么过来的了。” 她们继续沿着地上集市的范围路线往前走,还没走出多远,秋玹就听见后面又有声音在喊她“阿芙”。她现在简直都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叹了口气,还是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