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羽，弗，云，歌！”　　池慕酒攥紧扶手，咬牙忍疼忍得额角、手背青筋暴绽。他起先还只是闷哼，忍到忍无可忍的时候，连云歌名字都爆破出声来，骂人的语调想发泄一通。　　他右侧肋骨下方有一处枪伤，很深。云歌仔细查验过，伤在肝脏上，止不住血，真得要命。他把喷烧酒喷得滴水的棉签探进枪伤深处，螺旋状往外撤，缴出来的尽是焦炭样的黑渣儿。　　“声音再大点，我就喜欢听你喊。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云歌把棉签扔在托盘里，在自己衬衣上抽一根棉线出来，喷一喷酒精穿在缝合针上，开始他歪把子男护士的技术活儿，给池慕酒补伤口。　　疼得快要晕厥的池慕酒，没力气跟他打口水仗，歪头瘫软在靠椅上任他折腾。　　巴掌大的飞行器舱室里，氛围越来越不对劲，总感觉很冷，很僵硬。　　池慕酒努力攒点儿力气，满头大汗的模样轻笑一声，调侃云歌缝合伤口的技术活儿不过关：“确定你不会给我缝几条蜈蚣？”　　“有蜈蚣很不错的，腐肉长蛆虫更丑。”云歌声调冷冷的，火气不消反大。　　池老师“心胸宽广”，不跟学生一般见识，还侃：“让我未来女友瞧见，不得笑话你吗？太空战打那么多年，普通的枪伤都缝合得奇丑无比，丢人丢回姥姥家！”　　云歌满手血污拈住缝合针在半空一顿，阴沉沉的俊脸转向老师，冷成极地高压的眼神给他瞪过去。池慕酒迎上去的，还是那双噙笑的眸子，有点暖意，似乎又有点歉意。　　只听见云歌字字句句冰冷成箭簇的腔调问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池慕酒唇角的笑意蓦地僵在原处，眼眸里噙的那一点点暖意也渐渐落下帷幕。跟云歌冰冷的逼问式的眼神对视两秒后，他扭头撇过脸去，保持沉默。　　搞不懂他这是默认，还是拒绝回答！　　云歌埋头剪断缝合到尽头的棉线，不晓得喷了多少烧酒在棉纱上，翻转手腕使劲儿往他伤口一按压，疼得池慕酒原本就没啥血色的脸，霎时间惨白成卡纸色调。　　“啊……”他那声忍痛的惨叫，几乎把肺里剩余不多的空气全逼了出来，讲台上的温文尔雅全然褪尽。云歌松手给他摁上止血的草木灰，他才喘几口粗气缓过劲儿来，额头上的冷汗沿两鬓发丝没入他墨色的发际线里。　　时间不多，云歌也没敢就此停手，贴上干净的棉纱保护伤口，就着手处理下一处枪伤，没给池慕酒留下丁点儿喘息的机会。他依旧是烧酒喷得滴水的棉签，探进池慕酒枪伤深处，清理激光子弹烧焦的炭渣儿。　　逼得池慕酒只剩下忍痛的闷哼，没多余的力气回话时，云歌冷静得冰凉的声音才问他：“血肉之躯送进黑洞的时候，没那么震撼吗？”　　池慕酒身体一震，装死，没跟云歌搭话。　　“没有麻醉剂处理伤口，太痛了是吧？”云歌这不肖学生，揭老师伤疤丝毫不嘴软。“躺进实验室……”的时候，就没想过会痛吗？　　咯嗒！飞行器舱门没锁，有人突然推舱门进来。　　云歌冷静得冰凉的声音和他手里带血的缝合针同时顿住，僵在原地，连眼神都没一个。　　噔噔，砰！进来那位兄弟还很自觉，转身关上舱门，省得某将军骂人。　　——是拔军刀准备割开池慕酒黏住伤口衬衣那位络腮胡子。　　他噔噔几步踩过地板，跑云歌身旁蹲下，嘘寒问暖的调调询问池慕酒伤势。“感觉好点没有？要不，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池慕酒：“……”　　我能好吗？要不，换你来试试！　　“有屁就放，放完快滚！”云歌冷冽的声音寒剑般带杀气掠过，不需要搁池慕酒枕边的军刀就能捅人俩窟窿。　　络腮胡肩膀一抽，抓紧时间放屁。“羊清书和肖正宇‘报到’。清书复检过改造工程，有些地方不对，他说整改至少需要个把小时。”　　“没时间，让他务必在二十分钟内完成。否则，大家一起死！”云歌“命令”出口，“针线活”也不落下，好像他比羊清书更需要抓紧时间。池慕酒身上的枪伤被他缝得歪歪扭扭的。除了贴棉纱打补丁盖上的地方，正在缝合的以及尚未处理的，全都惨目忍睹。　　“池慕酒是他老师，尚且如此。不晓得常年追随他的烽火十剑，在幕后受过多少‘非人’的摧残。”络腮胡叔叔所见的，只是咬紧牙关没说话的池慕酒，理所当然的在心底推断，跟云歌南征北战的烽火十剑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瞧见云歌缝合伤口的动作，是实打实的紧赶紧忙，络腮胡叔叔心理压力更大。知道时间不容耽搁，他答应一声“我这就去转告清书”，肩膀再一哆嗦，起身火箭式发射出飞行器舱室。　　“手术台”前，氛围再度沉默。　　“护士”和伤患，一个是无言的逼问；另一个则是忍痛的沉默，尽可能逃避他的逼问。　　池慕酒从左肩到右腰位置，有一条很浅的长疤。　　据说，那是兰黛子拎云歌培养箱在小行星带跳机甲时，他赶去救人途中，在能源补给站遭遇海盗偷袭造成的。遇上海盗的时候他距机甲很远，被迫远程操控机甲起航，借捕手打捞自己时被空间站爆炸碎片划伤——从左肩到右腰，也是重创肝区的危险伤势。　　他从训练基地偷走的机甲物资匮乏，没有医疗舱，连常规的医疗箱都没配备，伤口是自己缝合的。　　追兰黛子途中伤口感染不说，气到肝气郁结才是重点。侥幸捡到云歌的培养箱，回诺瓦后他又在哈迪博士门外淋雨长跪几晚，导致伤口没得到及时处理，留下永久性疤痕。　　在军校的时候，云歌见过那道疤痕。　　那是升学前的模拟太空战军事演习。重甲舱门对接演习过程中，模拟舱出故障发生爆炸。当时在场的实战教官池慕酒，救下两名学生的同时，被爆炸碎片所伤。　　八点七七厘米宽的钛金片，从他左肩扎过去，直透后背。　　池慕酒不让旁人陪他治伤。云歌趁他不备，给他注射过量麻醉剂，在医疗舱里亲自将钛金片拔出来的。　　那道伤痕，云歌看得特别清楚，还为此偷偷查过他的医疗档案。　　因为那条自行处理的伤口，池慕酒在捡回云歌培养箱后，高烧整整一个月不退。严重的破伤风，导致他在医疗舱里躺了近两个月之久，换过人造肝脏的说法档案记述不详，略到过一笔医嘱，再没别的。自那之后，他休假近一年才回圣维亚军校。　　伤口愈合五年后，医生曾建议他祛掉疤痕，他拒绝了。　　所有的一切，在医疗档案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但是今天，那道伤痕没了，是什么原因没的，可能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池慕酒应该能猜到云歌在想什么，所以对此避而不谈，甚至用沉默来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