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深呼吸,抑制住兴奋的心情,自己嘀咕:“保险起见,还是确定一下。” 说完,吉时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苑小姐,有个问题,你之前不是说,你母亲的病症是忘记很多事,还会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吗?你还记不记得,她最经常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有哪些?” 苑初心现在就很莫名其妙,反应了一会儿说:“都是一些胡言乱语吧,很重要吗?” “很重要,你仔细想想。”吉时担心这个粗心的女儿一句也没记住。 苑初心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才不太好意思地说:“都不是什么完整的话,我记得有什么‘铁姑’‘美女’‘桂林留绿牙’‘捏痛’。” 吉时哭笑不得,“苑小姐,你我都是文科生,你听这些这么多年都没听出来,你可是比我迟钝得多啊。” “什么文科生?这跟文理科有什么关系吗?”苑初心更加莫名其妙。 “你现在就带着你母亲来市局。”吉时对苑初心颇为强势,相当于下了命令。 “为什么?”苑初心警惕地问。 “来吧,来了,我告诉你剪报的谜底。”吉时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而且还有意外惊喜。” “你破解了?”苑初心也跟着发抖。 “快点。”吉时说完便挂断电话。 易文翰趁吉时打电话的工夫,来到剪报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还是不明所以。可是听到吉时说到“意外惊喜”,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来了以后告诉人家女孩和母亲,说你的父亲和哥哥,你的丈夫和儿子其实是杀人凶手,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吉时莫不是有病?这当然不可能。那意外惊喜到底是什么呢?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情是能让吉时这么开心激动的、可喜可贺的好事儿? 抱着这样的疑问,易文翰又想到了自己理科生的身份,再一低头去看剪报,顿时被当头棒喝一般,惊得小声“啊”了一声,这对于见多识广荣辱不惊的支队长而言,可是难得一见。 “化学!”易文翰小声惊叫,“化学元素!” 吉时望着易文翰,微笑点头,“没错,我刚刚走来走去不是玩什么记忆宫殿,我是在回想,今天下午我在哪里看到过这些字母。我下午去了化学组的教师办公室,墙上贴的就是化学元素周期表。” 吉时懊悔,自己其实在第一次见到这本剪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剪报的图形,当时他看到的其实是英文字母“B”,可是因为自己是语文老师,所以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汉字“日”。 接下来,小学生邻居也给出了正确答案,她以小学生的视角解读这本剪报,看到的是英文字母。但是吉时并没有采纳小学生的意见,一来是因为不是每一页都能组成字母的图案,二来是因为他认定了王翠艳是那个年代乡村小学都没读完的村妇,不可能认识字母,就算是拼音,这些也拼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再看那些无法组成单个字母的页面,它们初看杂乱无章,可是一旦带入两个字母,而且是一大写一小写的两个字母的设定,再去看,就会豁然开朗。 吉时究其根本,自己始终没能参悟剪报深意的原因,其实就在于他先入为主,认定了剪报的作者是个小学没读完的村妇。而这个设定根本就是错误的!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王翠艳,怎么可能用剪报去组成化学元素周期表?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把这本剪报当宝贝?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邻村嫁过来的王翠艳,她是刚刚考上尚城理工大学化学系的大学生郑盼彩!是被苑通达从尚城拐带回来的无辜女孩! 苑通达把郑盼彩带回苑家村时,也许就已经打好了主意,他要留下郑盼彩,以王翠艳的身份。 因为苑通达根本就不满意王翠艳这个媳妇,更喜欢城里的大学生,漂亮的郑盼彩。再加上王翠艳已经跟娘家闹翻,娘家重男轻女也不把女儿当回事,只想着拿她换彩礼,还说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话。苑通达正好就能实施他的冒名顶替计划。 于是郑盼彩被逼成了王翠艳,想要逃跑,或者想要向他人求助,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有这个苗头就得挨打。最终,苑通达得偿所愿,他打坏了郑盼彩的头,搞得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并且她在清醒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情发展总体趋势走向,预料到自己早晚会彻底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觉醒来,认定自己就是王翠艳,是被苑通达以一笔彩礼从娘家买来的媳妇。 所谓的婆婆丈夫的看管,肚子里又有孩子,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忆力一再减退,郑盼彩在这种绝境之中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唯一能够在他们母子俩监视下实施的办法,就是制作一份只有自己能够看得懂的剪报。 郑盼彩当年参加高考报考化学系,说明她本人喜欢化学,并且刻苦学习,备考的日子让她记忆深刻。所以看到熟悉的化学元素,她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份是大学化学系的新生。 可是怎么让一堆旧报纸,甚至是农村拿去糊墙面的破旧报纸变成化学元素呢?怎样保证这个变幻的过程能够让以后的自己发现呢?去看剪报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吗?不,郑盼彩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去看那些具体的文章,通过文章去展现化学这个主题,难度也太大。 所以最直观的就是,制作一个图画本,把化学元素用字母的方式“画”上去,为了隐藏这个图画本的属性,就用剪报的方式去呈现。郑盼彩相信,她的这个暗号,只有学过化学的人才能看懂。而苑通达母子肯定没学过化学。 郑盼彩相信,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存在于潜意识里,哪怕记忆消退,潜意识也能够在剪报里发现端倪。在她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之前,她只要努力强化两件事就好:第一,努力记得自己的身份;第二,为防止第一点没能做到,那么就努力记得,这本剪报对自己至关重要! 在那段日子里,郑盼彩不光制作了提醒她真正身份的密码剪报,还在不停叨念着化学元素,希望能够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张口就来,以后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但是她不能把化学元素说得太清楚,万一村里有学过化学的呢? 好在她自己在高中的时候就利用谐音编了一个化学元素的顺口溜帮助记忆,在别人耳朵里的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就是顺口溜的一部分。所谓“铁姑”就是“铁钴”,“美女”就是“镁铝”,“桂林留绿牙”就是“硅磷硫氯氩”,“捏痛”就是“镍铜”。 可惜的是,郑盼彩做好了剪报,也记住了剪报对自己至关重要,别人不能拿走也不能碰,却没能根据这本剪报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她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然后便沉沦在了照看孩子的繁重任务之中。 虽然不愿承认,但可悲的可能性是,母爱让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失去了自我,真的变成了王翠艳。 直到不久前,老乡的到来,让郑盼彩听到了“无名女尸”这个词,她本能地恐惧,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惧,只依稀记得,这无名女尸跟自己有关,也跟那本剪报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联。 郑盼彩现在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对她最好的女儿,她的潜意识支配着她的行动,把剪报给了女儿,她是期盼着最爱的女儿能够帮助她解开她亲手设置的谜题,帮她找回自我。 吉时和易文翰各自沉浸在对郑盼彩的人生际遇的感慨之中,对这个女人的怜悯之情越浓,对苑通达这个凶手的憎恨就越深。 沉默之中,办公室门口传来了苑初心的声音:“吉时,易队长,我来了。” 两人抬头一看,苑初心弯折母亲的手臂站在门口。那个45岁的女人,丢了人生中最美好27年的可怜女人,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 吉时让母女俩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他试探着坐在了那位母亲的身边,翻开茶几上的剪报。 女人面对剪报神情有些紧张,对吉时说:“我的,我的!” “我知道,阿姨,这是您的东西,您非常宝贵的东西。”吉时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他甚至不敢去看女人,只是直直盯着面前的剪报。 易文翰递给吉时一只黑色记号笔。 吉时接过来,又一次感慨他跟易文翰之间的默契。然后拔掉笔帽,在剪报的第一页,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方块字上,根据已经有的大致框架,写下了第一个字母“H”。 吉时慢慢写,慢慢翻页,他能够感受到身边女人的呼吸渐渐急促。 不知道是第几页了,文科生吉时顿住了,一来,他没法分辨出这一大一小两个是什么字母,二来,他的化学知识已经还给了高中化学老师。 一只因为常年劳动,酷似60岁女人的粗糙右手缓缓从吉时手中拿过了那只记号笔,然后手的主人颤抖着在那一页上写下两个字母“A ”。 “氩。”女人张口,轻轻吐出这个字,然后自己把自己给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