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命”计划就是要引诱枚千重上钩,可谓非常成功。 四人围桌而坐,分析了几个小时,找出不少值得怀疑的地方: 首先,枚千重的那位内部情报员曾经改口,开始声称“天命”是未来之鞭的报仇计划,不久之后又说是第一光业集团泄露出来的消息,过于巧合。 其次,陈慢迟自称是关竹前的下属,可是从头至尾关竹前就没露过面,一切都是女命师转述。 再次,陈慢迟要求四个人一同去店里,虽然没提枚千重的名字,但是越轻描淡写,越有一点故意掩饰重点的意思。 …… 类似的证据还能继续罗列下去,陆叶舟几乎失去信心,枚忘真也有点犹豫,建议制定一个备用方案,可是没有应急司做后援,他们四个人想不出任何手段,能制约那个可能的陷阱。 枚千重是核心人物,没有立刻给出结论,需要多考虑一阵。 整个过程中,陆林北说话最少,因为他清楚得很,自己的位置其实也值得怀疑,三位伙伴只是没有当面指出来而已。 接下来的三天里,陆林北每天都去店里两趟,上午一次,傍晚一次。 枚忘真帮他买来几件衣服,各种搭配,绝不重样,枚千重负责出主意,今天买束花,明天送一盒包装精美的零食,也不重样,陆叶舟专司跑腿,去买各种东西。 陆林北有一种自己要被卖掉的感觉,提出疑问:“有必要吗?” “太有必要了。”枚千重的神情很难揣摩,说不清是认真,还是无聊时的恶作剧,但他总能说出道理来,“对方要求你这么做,是为了让左邻右舍对你有个深刻印象,相信你真是一名追求者,等到咱们一块去会面的时候,才不会特别惹人注意。虽然是逢场作戏,也得真诚一点,总不能让别人把你当成两手空空的送货员吧?” 枚忘真尤其在意,每次挑选搭配时都要试七八次,“老千说得对,你不仅要让邻居们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老千和叶子都说那个女命师是个美人,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怕以后死在她手里的时候,会想不开。” “哈哈,记住这个笑话,说给女命师听,肯定有效果。” 陆林北一愣,因为他没开玩笑,对方是敌是友尚未确定,他们四个人都有可能落入陷阱,但他佩服枚氏兄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谈笑自如。 白天时,陆叶舟表现得全不在乎,到了晚上,却在充气垫上辗转反侧,每天都要提几遍同样的忧虑:“老北,死在这件事情上,咱俩可够冤的,完全是陪死。” 陆林北也总用同样的话安慰他:“这是一次选择,或是眼下危险重重但未来光明,或是放弃冒险,走一条平稳而前途未知的道路。” “未来真的光明吗?” “你觉得呢?” 陆叶舟开始艰难地左右衡量,能说上半个小时,而陆林北在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就睡着了。 无论是作为一名间谍,还是一名被追求者,陈慢迟的表现无懈可击,总是不冷不热,看到陆林北进来也不打招呼,收下礼物说声谢谢,然后该干嘛干嘛,反倒是老命师红鹊女士表现得极为热情,经常拉着来访者说话,还请进内室坐会。 内室是一条走廊,连着两间小小的卧室和卫生间。 老命师特别想促成这桩恋爱,泡一杯浓茶,说尽陈慢迟的好话,每次都要给陆林北看手相,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对年轻人会幸福终生。 陆林北就是没办法说出“红鹊女士”这个名字,总是以“您”相称,在她面前如坐针毡,却不能说走就走。 陈慢迟再没有同意出来吃饭。 四天总算过去,陈慢迟没有任何表示,陆林北就当是计划照旧,当天晚上,他们四人发生激烈的争执。 枚忘真和陆叶舟一派,坚持认为要有一个备案。 “间谍不相信巧合,而这件事里巧合太多。”枚忘真开口,陆叶舟帮腔,“应急司当然指望不上,可还有警察呢,我可以找林莫深帮忙,至少让他带人守在外面。放心,若无意外,他绝不会露面。” 承担风险最大的枚千重,反而没那么谨慎,“如果对方真是第一光业集团的关竹前,她自有办法查出异常。这是一次测试,咱们要么完全相信,要么干脆不信,没有中间状态。想通过测试,就得冒险,并且押上全部赌注。” “一点退路不留?” “老司长能留退路,枚咏歌也能,咱们不能。”枚千重耸耸肩,“这不是相信与否的问题,这是敢和不敢的选择。” 枚忘真一皱眉,“你说我胆小?” 枚千重笑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咱们目前的地位,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只能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想问题,咱们不信任女命师,女命师对咱们的不信任没准更多一些,毕竟是我们三个主动找上门去,在她看来,简直是天大的巧合。” 枚忘真看向陆林北,“你说说。” “整件事是我的主意,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 “别管这是谁的主意,以纯粹的间谍立场,你觉得女命师可信赖吗?” 陆林北思忖良久,“可信,唯一的问题是她也有可能遭到利用。” 陆叶舟插口道:“这不跟没说一样嘛。” 陆林北于是改变说法,“我站老千一边,咱们确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只有闯过这一关,才有腾挪的空间。” 枚忘真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这样,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陆叶舟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哼哼两声,“咱们不至于遭受酷刑吧?” 枚千重笑道:“你有什么秘密可招供的?你以为用刑的人不累吗?放心,你肯定会死个痛快,我才需要担心,对方如果是为报仇,没准要折磨我一下,说些废话。” 他去找来酒,分给每个人,“老北别戒酒了,今晚喝个痛快。” 四个人喝了许多酒,最后都有些醉意,枚忘真告辞的时候,枚千重提醒道:“林警官嘴不严就算了,你的嘴一定要严,别让他产生英雄救美的念头。” “他算什么英雄?放心吧,我保证咱们四个明天若是遇害,肯定悄无声息,没人知晓,林莫深会以为我跟别的男人跑了,然后恨我一辈子。”枚忘真眨下眼睛,似乎觉得能被人恨上一生是桩荣幸。 四个人当中,陆林北喝得最少,第二天早晨,起得也最早,然后是陆叶舟。 枚千重独占一间卧室,在充气垫上睡得正香,陆叶舟小声道:“我真佩服老千,居然能睡得着,今天的会面可是要决定生死。” 陆林北进屋将枚千重唤醒。 “时间快要到了?” “嗯。” 枚千重光脚走进厨房,先喝一罐酒,才开始洗漱、换装,几分钟后,整个人焕然一新,看不出半点宿醉的样子。 枚忘真已经来了,等在外面,四人坐她的车前往目的地,一路上,谁都不说话。 他们准时赶到小店,不早不晚。 店门上挂出“暂停营业”的牌子,但是门仍能推开,陆林北先进去,随后是枚千重,再后是陆叶舟,枚忘真殿后,关门时向外面望了几眼,没看出异常之处。 陈慢迟很快走出来,目光一扫,落在陆林北身上,问道:“礼物呢?”原来她这些天已经收习惯了。 陆林北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包装盒,递上去,“小小礼物。” 陈慢迟接在手里,没有打开,向另外三人道:“谢谢你们能来,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到后面休息,我想与陆先生单独聊一会。” “随叫随到。”枚千重微笑道,第一个往内室走。 陆叶舟犹豫两秒才跟上去。 枚忘真第一次见到女命师,盯着她看了一会,微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美人儿。老北是我们家族最出色的男孩,希望你能珍惜他。” “嗯哼。”陈慢迟回应得漫不经心。 枚忘真也走进内室,陈慢迟道:“坐吧。” 陆林北坐下,问道:“关组长在后面?” “我怎么知道?”陈慢迟拆开包装,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胸针,在衣服比了一下,“是你自己挑的?” 陆林北摇摇头。 “为什么你不能自己挑选礼物?” “因为……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喜欢什么。” 陈慢迟将胸针放回盒子里,“如果后面谈成,你就不必再来,也不用猜我喜欢什么了。” 陆林北松了口气,“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尤其是枚千重,非常在意这次合作。” “又不是与我合作,所以你不用告诉我这些。” “抱歉。” “你又没得罪我,所以用不着道歉。” 陆林北尴尬地苦笑,“那位‘红鹊女士’呢?” “去海边度假了。” “她真叫这个名字?” “当然,你觉得不好听吗?” “好听,就是……不太顺嘴。” “你们的名字也挺奇怪,老北、老千的。” “这是小名。” “大名也奇怪,林北是什么意思?林地北边吗?” “没有任何含意,农场人起名字比较随意,找两个字就用上了。” “你姓陆,她姓枚,怎么会成为一个家族?” “这是农场的习惯。”陆林北说起农场与星际孤儿,好久才发现自己正陷入无趣的境地,“尽是些没用的事情,不说也罢。” “别,上头的事情咱们也参与不了,坐在这里不说些废话,难道互相看着吗?除非你想算命,但是先说清楚,我是要收费的,这是规矩。” “不必了,我想我已经做出选择,从今以后,路只有一条,不会再有‘命运的分叉’。说说你的经历吧,你去过六大行星,肯定遇到过不少有趣的事情。” “一般般,人类总是寻找同样的行星落脚,然后建造同样的城市与农场,最特别的地方反倒是在飞船里。” “我只进入一次飞船,它还是悬停的。”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唯一的好处是总有话说,从窗外观看,这就是一对尚未明确关系的普通男女。 将近两个小时以后,枚千重从后面出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走吧,已经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