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林北平稳落地,立刻解开降落伞,向陈慢迟的方向跑去,她先一步降落,因为不会操控方向,此刻正挂在一棵树上。 “在你身体左侧,靠近腰的位置,能摸到一个绳头,用力一拽……” 陈慢迟尖叫着坠落,陆林北上前将她接住,其实她离地面只有三四米。 陈慢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近一分钟以后才松开,试探着双脚着地,干笑两声,“我真应该将间谍课上完。” “这种事情不常见。” “我可不信,你原来还说做间谍很少遇到危险,结果当天就出事。”陈慢迟终于松开双手,“其实你不用安慰我,我能受得了,与流浪生活相比,只是危险的类型不同而已。天上的飞机是哪来的?是它救了咱们吗?” 陆林北抬头看去,那架飞机正在寻找空地降落,就是它先后击落两架无人机。 “崔筑宁。”陆林北猛然想起这位同伴,降落时大致记得方位,于是撒腿向那里跑去,陈慢迟紧紧跟随。 降落伞散落在地上,崔筑宁却不见人影,不过地面上有脚印,可供追踪。 两人又追出一段距离,陈慢迟首先发现目标,“那里有个人,好像是他。” 崔筑宁慌不择路,跑到一处陡峭的斜坡边上,另一侧则是高山,他正犹豫不决该选哪条路。 山地比平地跑起来更累,陆林北休息一会,慢慢走向崔筑宁。 崔筑宁转身看到两人,又犹豫一会,将两条危险的路全给放弃,高举双手,笑着大声道:“你们赢了,枚千重赢了,但我说过的话没有改变:枚家只能赢一时,最后还是要跟随这个时代一块灭亡。” “他在说什么?”陈慢迟困惑地小声问,这趟行程越来越像是一场没有字幕的外星电影,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就是不明白转折是怎么发生的。 陆林北明白,止步大声回道:“没有所谓的输赢,我想这中间有误会。” “误会?天上开飞机的人不是枚千重吗?”崔筑宁抬头看去,那架飞机已经发现地面上的人,再次准备降落。 “老千救了咱们三个。”陆林北指出这个事实。 “哈哈,我宁可被他直接杀死,也不愿活着落入他的手中。”崔筑宁扭头看一眼斜坡,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给老千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我相信这中间必有误会。” 崔筑宁连哼几声,在慷慨赴义和委曲求全之间游走不定。 陆林北得出结论:崔筑宁终究不如农星文,他的技巧可能更纯熟,掌握的信息可能更丰富,但是缺少那种极具感染力的热情,这是任何强项都无法弥补的漏洞。 十来分钟以后,枚千重独自走来,向陆林北点下头,向陈慢迟问声好,向十几米以外的崔筑宁挥挥手,“你身上没有武器吧?” 崔筑宁紧紧楼住一棵小树,松手就能掉下斜坡,“枚千重,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他这是怎么回事?”枚千重扭头问。 “他以为你要杀他,或者更惨,活捉他实施阴谋。” “我有这么可怕?” “叶子告诉我……” “哦,先向你道个歉,我向你承诺过不再隐瞒实情,可这是三叔的命令,我不能违背。也别怨叶子,他同样被蒙在鼓里,对真正的计划一无所知。” “所以,你没想杀他?”陆林北隐约明白了什么。 “事情复杂得很,先将崔筑宁叫过来,死一名飞行员,已经够让人头大,再死一位宁组长,就更麻烦了。” 陆林北大声道:“宁组长,你的确误会了,那两架无人机和切割机,不是千组长派来的,咱们有共同的敌人。” 崔筑宁大笑,“这种时候了,还在唬我?” 陆林北看一眼枚千重,用更大的声音说:“是应急司派来的无人机,想要揭发千组长之前与你达成的合作协议。” 枚千重笑了一声,补充道:“宁组长,虽然咱们是对头,可也算彼此了解,无人机会是我会用的手段吗?就为了让你活下来而当面撒谎,是我的风格吗?” 崔筑宁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求生欲占据上风,松开小树,慢慢走来,相距五六米时停下,“我没有武器,你也没有?” 枚千重拍拍身体两侧,“我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架飞机,我能用它直接射击,何必用手枪?” 最后几步路是个小小的陡坡,陆林北与枚千重同时伸出手,崔筑宁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休想骗我入彀。”崔筑宁冷冷地说。 “论到骗人,我哪是宁组长的对手?”枚千重笑道。 飞机停在不远处,四人登机,舱内没有别人,陈慢迟小声道:“还有一个人没带上呢。” 飞行员现在已是一具尸体,枚千重道:“会有人带他回家的,陈小姐不必担心。” 枚千重先去前面启动飞机,顺利升空之后,交给自动程序,回到舱内,“准备好回家了?” 这架飞机的装饰比较一般,也没有酒一类的东西,陈慢迟惊魂未定,紧紧挨着陆林北,总算腾出工夫来,向枚千重道:“谢谢你救我们一命,千组长。” “你可以叫我老千。”枚千重斜身坐在另一排座椅上,看着崔筑宁,面带微笑。 崔筑宁却不看他,将目光投向窗外。 枚千重于是转而看向陆林北,“我欠你一个解释,简单点说,两次刺杀行动都是枚咏歌策划,他不知从哪听说了咱们与宁组长私下达成的协议,总想揭发出来,将我与三叔撵出应急司。” 陆林北对面的崔筑宁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枚千重继续道:“枚咏歌用我的权限申请使用无人机,不设防护,故意泄露给信息司。我猜他的计划是杀死宁组长,激怒崔家向我寻仇,然后一切都被公开。结果第一次刺杀没有成功,宁组长也比较冷静,没有立刻寻仇,可是却让我担上罪名。我当时承诺过,会查出无人机的来源,但我无法证明。所以我也制定一个计划,引蛇出洞,不是引宁组长,而是引枚咏歌,他果然上当,又用我的权限申请无人机,这回他可隐瞒不住。” 陆林北替崔筑宁问道:“枚咏歌以为你有‘刺杀’计划,为什么还要再申请无人机?等你动手不就得了?” “枚咏歌确实是这么想的,那两架无人机的主要任务是监督。可我中途‘跟丢’了,枚咏歌太想让我完全这次‘任务’,于是越俎代庖,直接让无人机发起进攻,反正它们也登记在我的名下。宁组长早有准备,在飞机上安装了应急司的敌我识别系统,令无人机无法开枪——顺便说一句,宁组长,如果你能告诉我那台仪器是怎么弄到手的,我会感激不尽。” 崔筑宁的回答仍是一声哼,连目光都没转过来。 “好吧,不说也没关系,我们费点事内部自查吧。枚咏歌挺有想法,居然想到利用自动切割机,切割机不属于武器,不受敌我识别系统的束缚。等我得到提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还好没有太晚,至少救下你们三位,对那位飞行员,我只能说声‘遗憾’。” 连陈慢迟也大致听懂了,诧异地说:“枚咏歌不是你们……咱们的司长吗?怎么有这些坏心思?” “老北来解释吧。”枚千重向后一靠,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什么。 “上层斗争,枚咏歌和三叔是对头。”陆林北说得非常简短。 陈慢迟领似懂非懂地点下头,“你是三叔这头的人?” “对。” “他呢?”陈慢迟看向崔筑宁。 “一般来说,崔家和枚家更是对头,但是你也听到宁组长的话,时代在变,崔家在变,其实枚家也有人在变。” 陈慢迟轻轻嗯了一声,从这里开始失去脉络,干脆望向窗外,但是仍紧紧靠着陆林北,觉得安全。 之前一直往外看的崔筑宁反而收回目光,安静地听着。 陆林北继续道:“三叔希望能与崔家化解恩怨,我没说错吧?” 枚千重撇下嘴,“如果三叔问我的意见,我肯定是要先除掉崔家,再说恩怨的事情。可三叔做主,他想现在就要和解,我只能接受,因为三叔说了,我若是老实一点,被杀之后他会替我报仇,我若是不老实,就只能白白送死。” 陆林北记得三叔说过类似的话,向崔筑宁道:“这就是大局,宁组长之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想必是认真的。” 崔筑宁脸色阴沉,劝说别人识大局和自己识大局,显然是两码事,但他决定开口,“枚利涛完全可以直接与我们崔家联系。” 枚千重接过话头,“三叔一直想和崔家联系,但是做不到,因为上头还有一个枚咏歌,而且你们也不相信他,今天的事情,就算是三叔先伸出手吧。” “你们现在上头仍有一个枚咏歌。” “当然,等过几天再看吧,如果搬不走绊脚石,三叔也不指望你们握手。” “枚咏歌有情报总局的支持,你们搬得动吗?” “试试呗。”枚千重笑道,“不是搬走,就是被搬走,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老北,你看得远,觉得谁会胜?” “宁组长希望谁胜?信息司希望谁胜?总局希望谁胜?政务部希望谁胜?联委会希望谁胜?我觉得是三比二,宁组长、信息司、联委会站三叔,总局和政务部站枚咏歌。” “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竟然将我跟这些部门并列。”崔筑宁冷笑道。 “一点也不过分,宁组长对今天这件事情的描述,将会直接影响到信息司与联委会的决定,甚至可能让总局和政务部动摇。” 枚千重起身,在陆林北肩上轻拍一下,“欢迎归组。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怀疑过我?不,别回答,你要说没怀疑,我会看低你的职业素质,你说怀疑,我会为咱们的友情伤心。所以,别回答。” 陆林北也不想回答,两人一块看向崔筑宁,等他做出决定。 陈慢迟仍然靠着陆林北,望向窗外,觉得什么都不想就是最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