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慢迟惊魂未定,将电击棒还给陆林北,“不需要通知真姐吗?” 陆林北摇摇头,“枚家人若是对这种情况毫无准备,就不是枚家人了。”他抬头扫了一眼,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没准有一小团就是深颜色的无人机正在悄悄飞行,紧紧盯住开车离去的赵帝典。 陈慢迟没太明白话中的意思,可是见陆林北不急,她也放下心来,“你看他像机器人吗?” 两人往楼上去,陆林北回忆刚才的短暂一瞥,“不像。” “我在赵王星上见过他,跟他吃过一顿饭,他真的不像……反正我没法相信他是机器人。” 回到家里,陈慢迟先去洗漱,陆林北坐在客厅里发呆,过了一会打开游戏邮箱,查看毛空山的信件,他又有两三天没回信了。 毛空山在一封信件中为枚、崔两家单写数千字,陆林北颇感兴趣,可就是没法读下去。 良久之后,陈慢迟从淋浴间里出来,裹着浴巾快步进入自己的卧室,然后问道:“你还在想那个赵帝典?” “嗯。” “他会回来报仇吗?” “他留下威胁的话,大概会回来。我在想,他是怎么从赵王星来到翟王星的?” “乘坐飞船啊。” “问题就在这里,乘坐飞船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任何伪装都会被识破,赵帝典没理由躲过关竹前的追踪。” “他本事很大。” “并非无所不能。”陆林北借用李峰回的话。 “是有一点奇怪。” “我想有两种可能:一,这个赵帝典仍是机器人,制造更加精良而已,在各大行星都有同样的型号,他本人不需要乘坐飞船,借助网络传递意识就可以跨越星际;二,关竹前与赵帝典一直保持联系,甚至就是她送赵帝典来翟王星,有大王星的支持,隐瞒一名乘客的信息,轻而易举。” 陈慢迟走到门口,头上、身上分别裹着浴巾,“关组长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你又笑什么?” “我在好奇,你是怎么洗头发的?” 陈慢迟的头发又长又厚,洗它是个不小的工程,她又退回卧室里,“我自有办法,不用你管。” 陆林北收起笑容,“我宁愿选择简单些的推论:赵帝典确实是机器人,思维可以借助网络逃遁,在赵王星,他就是这样从关竹前眼皮底下逃走。” “你将他说得像只鬼魂,能附在……机器人体内。” “他的另一个名称不就是鬼骇吗?可我纳闷,真有这种技术吗?”陆林北不是科学家,但是读过许多文章,对当代技术的大致极限略有了解,李峰回或许有准确答案,陆林北仍觉得不够,于是又进入游戏邮箱,给毛空山回一封信,请他向经纬号上的专家们求教,顺便又写一段自己在农场的经历。 “你不需要休息吗?”陈慢迟问。 “差点忘了。”陆林北笑道,退出邮箱,起身准备洗漱。 “你和李峰回有一点相似,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将一切都给忘了。” “自愧不如。”陆林北打心底佩服李峰回的执着劲儿,他自忖做不到那种程度。 洗完澡躺在床上,陆林北觉得自己嗅到一股稍逝即逝的海风味,于是一下子回到车上,他与陈慢迟互相凝视,如果不是赵帝典突然出现——那种感觉一旦中断,再难接续。 陆林北只睡几个小时,天亮不久就起床,另一间卧室里,陈慢迟还在熟睡中,显然是太累了。 陆林北在卧室里打开微电脑,先是阅读枚忘真提供的光业公司资料,感觉思路混乱的时候,改而阅读毛空山的旧信件。 毛空山对枚、崔两家的论述很有趣,与农场子弟陆林北的记忆颇为不同,比如他写道:枚氏是个新兴家族,崛起于三世纪初期,在一次复杂而惨烈的斗争中,夺取农场的控制权,并与政治家族建立联盟,入驻应急司,逐渐将它改造成为一个情报组织。 而在陆林北的记忆中,枚氏是从新纪元开始之初就存在的古老家族,把持远发光业农场三百年,从未有过“夺权”的事迹。 在毛空山的记载中,崔氏反而是一个相对久远的家族,兴起于二世纪三十年代,通过联姻与继承权,获得农场的主导权。 与枚氏相比,崔氏家族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比较松散,姓也更多一些,早在三世纪六十年代,就将大部分农场股权卖给无限光业公司,从而正式加入东南光业联合体。 也正是因为将近四十年前的这桩买卖,枚、崔两家成为死敌。 这也与陆林北的记忆完全不同,所有农场子弟都认为,两家的恩怨持续已久,至少有两百年历史。 陆林北坚定地站在家族一边,但是并不迷信家族的一切,他选择相信真正的专家毛空山。 他又回过头看那些光业公司的资料,思路变得清晰许多。 公司与家族其实没有本质上不的同,为了与东南联合体对抗,大批家族成立西北合作社,已经带有公司的性质,双方最大的争议是农场控制权:公司采取统一经营、分散股权,合作社则更类似于世袭制。 由于跨星际集团的介入,导致斗争更加复杂,所有的光业公司,都在本行星坚持公司制,而在其它行星或明或暗地支持家族制,用来与竞争公司对抗。 陆林北由此更加疑惑,关竹前为什么没按照传统支持家族制的代表枚氏,而是最先与崔氏联手呢?崔氏背后的无限公司,明明是第一光业集团的对头。 关竹前的真实身份是大王星军方情报人员,可在利益上,大王星政府与第一光业集团紧密相连。 赵帝典的形象虽然古怪,但是正逐渐浮出水面,反而是关竹前,可能性多到令人无从揣摩。 “今天不用上班吗?”陈慢迟站在门口问,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睡衣,与她平时的装扮差别不大,头发昨晚洗过,还没来得及打理,越发显得蓬松,像是一件从头顶垂到腰间的披风。 “糟糕。”陆林北一看时间,马上就要到九点,就是飞也来不及赶到外交公寓,急忙与三叔的一名助理通话,得到通知他不必去报道了,与千组长单线联系即可。 陆林北联系枚千重,对方似乎还没起床,说话期间不停地打哈欠,“啊……对对,三叔最近没有……啊……直接的任务给你……啊……我给你的任务还是……啊……那一个,去茹红裳家里……啊……取情报,今天不用去,然后每周与……啊……叶子联系。好好休息,这几天可是把你……啊……累坏了……” 陆林北结束通话,向仍守在门口的陈慢迟道:“今天休息,没有任务,也不必去见茹红裳。” 陈慢迟露出笑容,转身去找来梳子,仔细地梳理长发,不一会又来到门口,“这还是你说过的‘一收一放’吗?” 陆林北苦笑道:“恐怕是‘放了又放’,自从回来,我就没再见过三叔。” “枚千重是你的组长,对你不太上心,还不如真姐。”陈慢迟右手抓住一绺头发,左手拿梳子用力往下梳,神情凝重得像是要参加考试。 陆林北又与枚忘真通话,告诉她自己昨晚被赵帝典跟踪,其实是想谈论一下事情进展。 “多加小心,先求自保,别去惹他,一切都在计划中。如果有可能,你再劝劝李峰回,与官方合作的话效率会更高,他想接触多少秘密都可以。还有我给你的那些资料——嗯,你在看,很好,有结论通知我一声。” 通话结束,陆林北怅然若失。 “真姐也没给你任务?”陈慢迟看出来了。 “我想——”陆林北抬起头,“枚家又要拿我当诱饵,他们真是喜欢这一招啊,乐此不疲。” “引诱赵帝典吗?那我也是诱饵了?”陈慢迟中止梳头,想起赵帝典的模样,依然心有余悸,“我还是没法相信他是机器人。” “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陆林北笑道,“至少今天是清闲的,你想做点什么?逛街?购物?” “我想去店里坐会,看看红鹊夫人。” “好啊,我陪你去。” “等我梳完头发。” “需要我帮忙吗?” “好啊。” 陆林北随口一问,完全没料到回会有肯定的答复,陈慢迟本人似乎也有点意外,却没有再改口,而是转过身,将梳子举到肩膀处。 陆林北从来没给任何人梳过头发,一开始有点紧张,很快掌握技巧,能够一梳到底。 他喜欢她的长发,看似蓬松,其实顺滑,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你最近香水用得少。”陆林北突然想起来,在算命店里,陈慢迟与红鹊夫人总是香气扑鼻。 “那是算命专用的,一般人嗅到不太习惯的香味,会有意识地抵抗,相应地,对命运的抵抗就会少些。” 陆林北笑着点头,心想乔教授一定会直言不讳地说这就是骗术——怪不得他会被大学开除。 两人去店里坐了一会,红鹊夫人很高兴,甚至关闭店铺,请两人去吃饭,“反正现在生意也不好。” 饭后,陈慢迟心情大好,主动要求去见乔教授和李峰回,“你说过,间谍需要日常联络。” 乔教授家里仍然一团糟,砸没砸过东西根本看不出来,对待客人也是一副受到打扰的怒意,只是看在美食的面子上,才让两人进屋。 “论文大纲正写到紧要关头,思路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乔教授一边吃一边说,眼窝里像是要喷火。 在李峰回家里,两人干脆吃个闭门羹,“明天再来!”李峰回在屋里喊道,多一句解释也不给。 陈慢迟的心情却不受影响,扳着指头计算,“自从早晨起来,我遇到一、二、三个‘怪人’。” “怎么会是三个……”陆林北想起自己也被算进去,于是一笑,小声道:“我没有他俩那么‘怪’。” 实在无事可做,陆林北联系陆叶舟,请他出来吃饭。 陆叶舟准时赴约,带来两个消息,一是他与女朋友分手,正在追新女友,二是老千下令,严禁在任何场合谈论公事。 晚上回到家里,陆林北将路上买来的一只气球吹鼓,犹豫良久才挂在窗前。 该是给崔家发出信号的时候了,陆林北想,希望枚千重交给自己的这项任务仍然有效,他已经快要分不清这次“远放”是真是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