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垃圾大军分裂出一只只触手,冲进条条街道,力量强弱不均,短的触手在过河时折戟沉沙,最远的则深入将近十公里,突进至新城区,破坏所经之处的明亮整洁。 从空中俯拍的角度看去,垃圾岛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海洋生物,紧紧贴附在翟京市的身体上吸食养料。 垃圾前进的速度不快,所以造成的伤亡并不高,十一名警察、二十三名平民遇难,另有数百人受伤,财产损失却是不计其数,垃圾不仅占据街道,还通过门窗冲进沿街建筑内部,高楼进出口被堵,矮些的房屋直接被吞没。 垃圾岛事件比大王星飞船的突然降临影响更大,翟京市居民在惊恐与困惑之后,开始感到愤怒。 相关各方的声明姗姗来迟,主要内容全是安抚人心,保证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扫除垃圾,恢复旧城区的秩序,对原因却都语焉不详,一律称之为“意外”。 事件造成的心理创伤难以估量,尤其是这只“垃圾生物”似乎死而不僵,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个地方还会抽搐一下,于是一堆垃圾,有时候是一辆汽车,突然被底层的其它垃圾高高托举起来,然后轰然倒塌,令观者悚然心惊。 直至傍晚,诸多机构才达成共识,成立协调小组,征集全市的直升飞机,去将受困者从高楼里接出来,次日上午,开始清理垃圾。 旧城区受损最为严重,陆林北租住的房子、枚千重的家都没法住人。 老妇人被儿女接走,陆林北带着陈慢迟、红鹊夫人暂时借住枚忘真的家,她还算幸运,临湖区属于新城,离垃圾岛大概五公里,没有遭到入侵。 枚忘真回来过一次,让两个女人睡在唯一的卧室里,她接下来几天都会住在外面。 她只来得及简单介绍一下情况:事发前她在垃圾岛上,亲眼见到高耸的垃圾堆像是活了过来,彼此融合,一度似乎要长出头脑与四肢,最终却顺势直下,伸出条条触手。 刚一察觉到异常,发现这东西可能会影响到河对岸的区域,枚忘真就向陆林北发出提醒,但也只是让他们比其他人早跑出几分钟而已。 最终是慌乱情绪导致的交通瘫痪,堵住了大部分人的逃亡道路。 陆林北在沙发上睡了几个小时,起床之后立刻前往外交公寓,这是枚忘真传达的命令。 路上,他一边吃陈慢迟做的食物,一边分析整个事件,怎么想都是一头雾水。 最可能的原因是未来之鞭在岛上藏有秘密武器,可是这件“武器”过于怪异,实际威力远远小于它的外观,添堵有余,若说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或是威胁,效果微乎其微。 外交公寓里,应急司的职员明显增多,他们与普通租客的区别一看便知,从不交头接耳,在电梯和走廊里,基本上一言不发,只有进入指定区域之后,才与自己人交谈。 审核身份之后,陆林北被带进一间屋子里,立刻投入工作。 屋子经过简单的改造,摆满办公桌椅和相关设备,已有十多人在此忙碌,接收从各地传来的密信,每人只译出独立的字词,前言不搭后语,打印在纸上,交给收集人,送入三叔的办公室。 虽然未来之鞭的极端分子已经落网,三叔仍不相信计算机网络,在他这里,密信的完整内容只会打印在纸上。 操作机器很简单,陆林北在间谍课上学过,很快上手,译出的字词全无关联,中间距离不等,要经过再次解密,才能与其它字词组合成为通顺的句子。 工作三个小时以后,陆林北轮休十五分钟,在休息室喝饮料时,见到了陆叶舟。 “也被抓来当劳力?”陆叶舟苦笑着问道,“昨天真是惊险,我就在岛上,险些上不了船。我想与你通话,老千说他已经提醒过了。” “嗯,正及时,我逃到顶楼,逃过一劫。” “莫名其妙,到现在我还是莫名其妙,之前明明说岛上极可能还藏着导弹,结果……” 陆叶舟的名字被叫到,他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必须回去继续做“劳力”。 一同工作的人全是农场子弟,姓枚姓陆的都有,干活时互不理睬,休息时彼此点头,更熟的人会像陆林北、陆叶舟一样,小声聊上几句。 陆林北判断,三叔很可能已得到上头某种程度的支持,才能调动这么多的人手。 整个白天就这样过去,晚上八点钟左右,又有新人补充进来,陆林北得到通知,要他去副司长办公室。 他得到“提升”,负责将密信恢复完整,操作程序是现成的,并不复杂,但是需要极度细致,容不得半点马虎。 “错一个标点符号,你的业务能力也会受到怀疑。”一名五十几岁的胖女人叮嘱道,她一直在做这个活儿,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必须休息,所以需要一名替补。 指导并监督陆林北工作半个小时以后,胖女人满意离去。 他拥有一张独立的小桌,位于三叔侧后方四五米处,外人推门进来,扭头会先看见他在工作。 工作多的时候,几乎没有停歇,一份份文件不停地放在桌子上,哪怕只是积累两三分,送件人也会露出严厉的神情,放下手中文件时动作会稍重一些,以此提醒年轻的调查员这些密信有多么重要。 陆林北很快习惯这种节奏,每恢复一封密信,立刻送到三叔桌上,无需校对。 很多时候他连密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都不在意,全神贯注于一个一个的字与词,确保不要出错。 三叔似乎没察觉到换人,从来不看是谁走过来,目光总是先扫密信,一瞥之间就已确定重要程度,或是立刻拿起来细看,或是等忙完手头的事务、与客人交谈完毕之后,再慢慢地阅读。 偶尔也有不那么忙的时候,陆林北来得及扫一眼密信内容,发现它们大多来自外星,大王星与名王星最多,内容零碎,没看过之前发来的密信,很难看明白手里这一封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轮流休息,只有三叔一直坐镇,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经常有人进来汇报或是商谈,陆林北即使是闲下来的时候也不抬头,耳朵更是处于自动闭塞的状态,偶尔听到一两句话,与密信一样零碎。 半夜十二点以后,密信渐少,胖女人回来替换,让陆林北去休息。 说是休息,也不准回家,外交公寓里有两间房可供睡眠,床铺、沙发、充气垫全被用上,呼噜声此起彼伏,卫生间里经常传来声响,可是对累极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倒下便睡,直至被人强硬地唤醒。 陆林北醒来之后,工作是给胖女人打下手,将完整的密信文件送到三叔桌上,文件太多或者胖女人有事外出的时候,他就暂时接管。 两个人的工作强度都降低不少,陆林北这才有机会观察周围的情况。 原来他还有同事,位于房间的另一头,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两名秘书,专门负责传达三叔发出的命令或是联系某人。 秘书也有替换者,这天下午,换来的人是枚忘真,她做得非常认真,只有一次向恰好走过来的陆林北点下头。 同样是这天下午,三叔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让陆林北留在身边,指着密信的某段话提出疑问,要求他解答,开始是字句问题,逐渐涉及到内容。 陆林北知道自己已获许查看密信内容,于是每次送信过程中,快速浏览一遍,密信通常不长,几步路的工夫,够他看个大概。 零碎的内容汇集成为有意义的文本,它们有时是在回答某个问题,有时是在追述前面的话题,极少的情况下,两个小时也未必有一篇,密信会讲述某个完整的事件,无论能否看懂,陆林北都明白它极其重要,要立刻送到三叔那里——不是桌上,而是递到三叔眼前。 到下午五点左右,三叔让陆林北替他处理密信,按事件分门别类,按重要性排列先后,最为重要的密信仍需立刻送到他眼前。 枚忘真负责另一摊,主要是听取各方的通话,按同样的规则整理。 三叔终于能去睡上几个小时,醒来之后先听取两人的简述,迅速追上形势变化,然后再看那些值得一看的文件。 同样的工作持续三天,陆林北与枚忘真越来越纯熟,也越来越得三叔的信任,需要三叔看的文则越来越少。 最终,两人成为三叔的专职副手,另外找人接替他们原来的工作。 陆林北没回过家,也不能与外人通话,总算拥有一间两人共享的休息处,可以洗澡,可以睡在床上。 他对整个事件,不止是垃圾岛,还有更高层面以至星际间的斗争,都有了颇为详细的了解,这让他更加谨言慎行。 垃圾涌上街头的第七天,一多半受影响的街道仍未恢复正常,相关的一项斗争却已判出胜负。 陆林北接到一封密信,立刻送往三叔眼前,同一时刻,枚忘真也从另一头大步走来。 两份文件同时出现,三叔扫了一眼,没有细看,向后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第一次流露出某种近似于沮丧的情绪。 三叔闭目片刻,睁眼道:“文件工作该结束了,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只有一项:弄清咱们的‘顶头上司’换人没有?换成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