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还是没有人,陆林北选一只高凳坐下,重新观察店内的设施,试图寻找蛛丝马迹,以证明那位命师有问题。 他一个人回来,枚千重和陆叶舟还要去别家店里试试。 他之前从来没算过命,对店里的东西基本认不出用途,盯着几个像是用骨头制成的小物件,纳闷它们是真是仿。 从外观判断,店里的物品大都很旧,并非临时布置。 陆林北看不出破绽。 枯坐至少十五分钟,陆林北赫然发现,那名女命师就站在通往内室的门口,隔着珠帘在观察他,不知有多久了。 陆林北站起身,“抱歉,我没看到你。” 女命师掀开帘子走出来,坐到陆林北对面,将两只手按在桌面上,她十根手指都戴着戒指,有些手指上还不止一枚,每一枚都不相同,颜色各异,造型也都古怪,手腕上系着几条丝线,还有被衣袖遮住所以数量不详的手环。 陆林北等了一会才明白,对方是在示意他不要站着。 他再次坐下,依然无话可说,于是在心里暗暗敬佩老千和叶子,他们两个从来不会在女人面前冷场,即使遭到明确的拒绝,也能潇洒地退场或是换一种方式继续纠缠下去。 女命师翻开手掌,露出下面的两张纸牌,右边一张画着持剑骑士,剑上带血,左边一张画着闪电与乌云。 女命师又用手掌盖住纸牌,说道:“我猜你会回来。” “猜出来的,还是算出来的?”陆林北很高兴对方能先开口。 “猜出来的,这种事情不值得一算。” “也对。”陆林北脑子里响起警报:下一轮冷场正在形成,这回你得说点什么,哪怕是废话也好。 “忘了介绍,我姓陆,叫陆林北,森林的林,北方的北。” 女命师点下头,她的装扮奇怪,动作也奇怪,走路时步子迈得小而舒缓,在长裙的掩饰下,像是在飘浮,当她点头时,先将头颅微微扬起,停顿片刻之后才缓缓收回,总之,她全身都有一股故弄玄虚的劲头儿。 陆林北推测,命师大概都是这种风格。 女命师点过头,却没有自我介绍,而是用冷漠的眼神盯着客人,她的眼睛很大,睫毛长得有点假,与她的蓬松长发一同形成庇护层。 “你不像有钱人。” “我刚刚丢掉工作,借住在朋友家中,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一位。” “他的命运可不太好,前方有乌云笼罩。” “我们三个的命运都不会太好。” “差的命运也有层次,有的一差到底,有的尚存转机。” “我们三个呢?” 女命师没有回答,不眨眼的目光让人稍感不适。 “得先交钱?”陆林北终于醒悟过来。 女命师又用同样的方式缓缓点头。 “多少钱?” 女命师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一千?” 女命师在桌面上轻敲一下,然后又竖起三根手指。 “三个人三千?不不,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那两位不想了解自己的命运。” 女命师不肯改变主意,“你们一同进来,我翻开四张牌,算上我自己,每人一张,命运之轮那时已经转动,不会因为你们的离开而停止,也不会因此减少对我的课税。” “你们也要交税?可是没有交易记录,税务机构不会收税吧。” “是命运要向我收税。”女命师音调稍稍提高,显出一丝不耐烦,“我亮出牌,就是在向命运之神借取力量,得为此付出代价,而客人则要向我付出代价。” 陆林北笑了一声,“代价另论,命运之神这次可不太准,瞧,到目前为止,我没爱上你,你也没爱上我,还要收我的钱。” 女命师垂下目光又抬起,算是打量一次客人,“你真穷成这样?” “我付我自己的钱,一千点。” 女命师思考良久,“好。” 两人抬手揉了一下各自的耳垂,女命师的动作还是慢一拍。 体内芯片互相连接。 “红鹊知命?”陆林北要确认一下转账对象,心里对这个名字不做评判。 “对。” “一千点。” 女命师再次亮出左手的牌,上面画着乌云团中的一道闪电,“你一生坎坷。” “对这个我有准备。”陆林北笑道。 “有一多半坎坷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嗯,我有自找罪受的习惯。” “很快,你的命运有一道分叉,走向截然不同。” “一条坎坷,一条更加坎坷?” 女命师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转瞬即逝,恢复冷漠与神秘,“一条坎坷而不凡,一条顺遂而平庸。” “我想所有人在年轻时都会面临这样的‘分叉’。” 女命师收起纸牌,“你根本不相信,为什么还要回来交钱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抱歉,请你继续说,我不再插嘴。” “没了。” “我花了一千点,就听到这些?”陆林北不了解行情,但是认为不值。 “你的命运与那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要么一块说,可你只交单人的钱,要么只说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些。” 陆林北笑了一声,心里反而轻松,这就是一名普通的命师,说的一切怪话都是为了收钱,自己的确反应过度,只听一句就给吓跑了。 这又是一桩会被嘲笑多年的事迹,陆林北起身,“谢谢,能了解命运的大致走向,对我已经够了。” “不送。” “你仍然确信咱们两个会坠入爱河?”陆林北希望那一千点至少能值点什么。 女命师亮出右手的骑士牌,“我相信命运,而命运无从捉摸,它可能是说,咱们应该彼此相爱,但在现实中却可能错过,所谓‘命运弄人’就是这个意思。” “你自己不做任何选择?” “相信命运就是我的选择。”女命师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她又在故弄玄虚,陆林北决定在她开口要钱之前离开,于是迈步往外走,在门口他注意到门窗上有一行小字,写着:命师陈慢迟,和你一样,她在等候命运的安排。 “陈慢迟,这是你的名字?”陆林北极少见到如此恰如其分的名字。 “嗯。”连一句最普通的回应,女命师也显得慵懒,好像要仔细思考之后,才能决定是否要回答。 回到河边,另两人还没出现,陆林北独自坐在长椅上,看着过往行人发呆。 因为临近垃圾岛,又没有酒吧一类的场所,这条街比较冷清,陆林北侧身而坐,望向那座岛。 翟京建立于行星最适宜居住的区域之一,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春秋两季尤其清爽,连风都变得温柔,即便如此,岛上的气味还是一股一股漂过来,冷不丁地偷袭行人的鼻腔,一击就跑,像只讨人嫌的讨饭猴子。 坐在那里将近一个小时,陆林北吸遍了诸种味道,居然开始有重复的时候。 枚千重与陆叶舟终于一块回来,神采飞扬,好像刚从某家酒吧尽兴而归。 “嘿,老北,你已经出来啦,我们还说去接你呢。”枚千重坐在长椅上,长出一口气。 陆叶舟没坐,笑嘻嘻地看着陆林北,好像藏着什么好东西。 “叶子,你干嘛?”陆林北莫名地问。 枚千重笑道:“傻小子交到女朋友了。” “真的?”陆林北更加吃惊。 陆叶舟得意地大笑,随后坐下,兴致勃勃地说:“我走进一家店,女命师年轻漂亮,给我看手相,说‘你的体温与我正相配’,哈哈,原来这里的命师真用这种话来吸引客人。” “所以你就……向她表白了?”陆林北很是佩服陆叶舟。 陆叶舟脸上笑容没了,长叹一声,“我花光账户上的五千点,一直算到我八十岁以后的命运,要不是手纹不够长,她还得向我要更多的钱。然后我请她出来吃个饭,你猜她怎么说的?” 枚千重抢道:“让我来说,当时我正好进去,那个女命师说‘咱们体温相配,口味不配,吃不到一块去’。哈哈,叶子当时的脸色……” 不管当时脸色如何,陆叶舟现在看上去只剩兴奋,“她是看外人进去,不好意思了。” “亏你高兴成这样。”陆林北也觉得好笑。 陆叶舟不以为意,“明天我自己来,你俩看着吧,我一定会将她约出来。” “司里的那位美女,就这么被你抛弃了?”陆林北打趣道,“你打算通知她一声吗?” 陆叶舟曾经对应急司的一位女职员颇感兴趣,被指出来也不脸红,反而道:“怎么说是抛弃?我是循序渐进、逐个拿下。” 际林北摇摇头,向枚千重道:“她不是间谍。” “你确定?” “嗯,基本确定,她也是一样,说些怪话骗取客人钱财,如果我约她出来,肯定会遭拒绝。” “如果?你没有约她?” “她肯定会拒绝。” 枚千重笑而不语,陆叶舟开口道:“总得试一下才能放心,我和老千去了七家写有‘赵王星’的店,各种方法试探,务必确认对方没藏着鬼胎才行。我们还做了一点调查,调戏你那位,叫陈慢迟,原是大王星人,据说曾经游历各大行星,半年前才来到咱们翟王星。她那么年轻,又不是有名的人物,却能承担宇宙飞船的费用,难道不可疑吗?” 枚千重道:“老北,我知道你不擅长这种事情,可她选中你,让我别无选择。” “好吧,我再去试一次。可我觉得,她如果真是未来之鞭的人,不会这么容易露馅。” “不要轻视敌人,也没必要将他们想得太厉害,在这一行,犯愚蠢错误的概率,比你想象得要高许多。” 陆林北只得起身,迈步重回“天命之街”,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笑声,一回头,却只看到两张严肃的脸孔。 陈慢迟的店里有两位客人,一对男女,正聚精会神地听取自己的命运。 陆林北做个手势,示意自己待会再来。 陆慢迟向两位客人说声抱歉,然后向站在门口的陆林北说:“可以,晚上七点来接我。” 陆林北惊讶得说不出话,两名客人看过来,满眼的好奇,还有一丝调侃。 陆林北匆匆说了一声好,转身回到街上,心怦怦直跳,走出几步之后,恢复冷静。 该怎样就怎样,他想,自己的确欠老千一次“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