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狱警准时离开了餐厅，事实上，在快到六点半的时候，姜述就注意到他们不停地在看腕表上的时间。　　随着最后一个狱警的离开，餐厅里不再有任何一个狱警值守，只有餐厅外的警卫岗上有狱警。　　于是，姜述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里一下子嘈杂起来，原先整整齐齐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变得奇形怪状起来。　　有人在很认真地交谈，有人在很认真地用菌菇汤作画；有人在大声争论，有人在手舞足蹈。　　将近两百个人的食堂将混乱演绎得淋漓尽致。　　“真想完美谋杀的话，最好不要用常规毒药。反正就这么说吧，绝大部分你能知道的毒药都能被检测出来。”隔壁桌的中年男人正在对一个青年男人进行说教。　　“蓖麻毒素不对……琥珀酰胆碱也不行吗？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药物极易溶于水，而且代谢很快。”青年男人皱着眉，“你之前还很喜欢用。”　　“当然不行，用这毒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这东西太普遍，是个法医都能检测出来。”中年男人不屑道，“还用这东西杀人就是屑啦。症状太明显了，松肌效果太猛，注射之后很快就麻痹呼吸。”　　他接着说道：“有毒物质致死，尸检的时候你看尸斑，毒害物质导致蛋白质变性，尸斑肯定会不一样啊。”　　中年男人顿了一顿，喝了口菌菇汤，“而且，死之前会分泌肾上腺素，就算检测不出来毒害物质，肾上腺素总会有残留吧？”　　“哦。”青年男人若有所思。　　“更何况，虽然这玩意儿人体内分解快、难以保留，而且心血、肝、胃内容物的毒物检测中也难以检出……这东西代谢快，但杀人更快啊。”中年男人唾沫横飞侃侃而谈，“检测尿液，很容易就发现。最关键的是，这东西剂量不好控制，扎针注射的注射孔太明显了，还可能在体表有残留。”　　“明白了。”青年男人受教。　　“不过我倒是知道种植物，它的提取物能诱发心肌梗死，速效致死，而且上述的方法都查不出来，我家……不对现在是别人家，我以前的家种过，不好照料，不过我有很多资料，要是有机会出去，给你看看。”中年男人道。　　“那谢谢了。”青年男人很满足，“那有没有可能完美犯罪杀人呢？”　　“你要说没有，那凡事无绝对。”中年男人看看面前菌菇汤空碗，伸手拿对方的汤碗，“等价交换。”　　“嗯，等价交换。”青年男人点头。　　“要么制造意外，要么嫁祸他人。把案子形成一个闭环的话，倒是可以完成。”中年男人摇摇头，叹口气，“可惜了，我的案子一开始就被警长注意到了。”　　“确实。”青年男人也是赞许似的点点头。　　姜述收回了注意力，再看向另一边，那边在谈论绘画艺术，两个男人用塑料刀沾汤，在桌子上共同复刻了一副名画，还针对笔法展开激烈的讨论。　　还有谈论政治啊哲学啊什么的，不一而足，他们的观点乍一听都极为偏激失妥，但经过言语修饰，往往变得极有道理，随便拿一种丢到外界，都能掳获一批听众。　　不过不一定对。　　“有意思吧。”克洛呵呵一笑，“能进这里的，都是精英。”　　“确实厉害。”姜述点点头，短短几分钟他就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琥珀胆碱，在这里听到这个词，他不觉得是个巧合，而了解这种毒药后，他也再次验证了自己对案件的判断。　　此外，验尸的法医应该也有问题。　　“在这里，最廉价的就是知识本身，你只需要付出一碗菌菇汤，或者是一块肉饼，你就可以获得其他行业的知识。”克洛环顾着热火朝天的食堂，“无论他是T2还是T1，无论你是个流浪儿还是别的什么，只有在这里，知识才绝对不会被垄断。”　　“这里才有公平。”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看着姜述的眸子幽蓝清透，“可笑吧，只有这样，在混乱里，在一个没有金钱、没有身份的地方才会有公平。”　　姜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种逻辑近似于DC小丑了，比如混沌之中才能带来公平，但又有所区别，克洛似乎更关注知识上的公平。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擅长教书，也擅长学习。　　“至于等价交换知识。”克洛又是笑笑，慢慢地、完整地剔下肉饼的表皮，如同在做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这东西是我提出来的，再廉价也不能免费送，那是盗版。”　　他嘟囔着，用塑料刀狠狠戳着肉饼皮，把肉饼皮撕碎成一块一块，嘴动的幅度很小，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又仿佛从地狱深处传出来，声线极低，压抑且恐怖，“我讨厌盗版，讨厌盗版，盗版盗版盗版盗版……”　　“不过。”克洛低着头，语调突然又轻松不少，仿佛干完了一件极重要的事，“B层的人们还真是可爱，很轻松地就接受了我的提议，不像是A层，尽是些顽固派。”　　“嗯？”姜述抓到了关键点，“A层？那里是什么？”　　“地下三层的单人囚室，更加危险的地方。”克洛耸耸肩，“都是疯子，都不肯好好和我交流。”　　“我花了两年时间才弄清楚疯子的逻辑，不对，疯子没有逻辑。”他快速改口道，又想了想，“总之，那里很没意思，学完了我，表现好一点儿，我就来这儿了。”　　“学……完？”姜述意识到一件不妙的事情，他开始意识道克洛和他说这些事情的目的了。　　“对啊，就像是……签到一样，一个一个签到，一个一个学习。”克洛微微低着头，抬眼看姜述，阴影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是张扬的笑意，而声音却极其稳定，“我已经学完了，无论是B层还是A层。”　　姜述的后背有些凉意，如果真的按克洛所说，他在五年里掌握了这些高智商犯罪分子的逻辑、思维和知识，那么现在的他……　　会有多可怕？　　如果他是小丑那种混沌邪恶型人格的话……　　会有多可怕？　　不对。　　“如果你学完了……你的词条，词条应该会什么样？你不会畸变么？”姜述想到这一点，反问道。　　“畸变么？这倒是个问题。”克洛不满地嘟哝着嘴，“不过，一个囚犯能有什么正经职业呢，我不需要向那个主脑解释自己的职业……而且，我很早就是流浪儿了。”　　姜述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克洛很可能从五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研究、制定某个计划。　　能用五年以上的时间为了一件事奋斗的人……　　都不是简单的家伙。　　“嘿嘿，大家安静！”这个时候，克洛突然跳上了餐厅，他优雅地向在场的所有囚犯鞠躬，然后理了理囚服上不存在的褶皱——如果这是西服的话，或许会有。　　全场的人都看向克洛，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在他人说话的时候认真听，这同样是有素质的举动。　　“今天，一个新人加入了我们，他是……”克洛突然弯腰，将耳朵凑到姜述嘴边，“你是什么职业来着？”　　“魔术师。”　　“对，他是魔术师。”克洛继续道，面带夸张的笑，“世界上最好的魔术师。”　　“那么，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