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路又向前延伸了一两里,此时还黑烟缭绕,完全不能靠近。 贺家宿老带着人立在火场前,正在分派任务。 一群人从密林里冲出来,跑得丢盔卸甲,两手空空。 “大事不好了——!” 见到宿老,他们就地滑跪声泪俱下。 “什么!广宗败了?死了?” 听清他们的哭诉,老者身躯一晃差点倒地。 喘了几口大气,老者镇定下来左右环顾,眼里放出精光。 “封锁消息!不准外传!” 他厉声道:“赶紧把各家人手组织起来,现在就进火场开路!” “来不及了……” 部下无奈的道:“还有其他家的人逃了回来……” 刚说到这,就听到后面哗然大乱。 后面是来自二十多个家族的三千辅兵丁壮,他们的头人家主都跟着贺广宗出击了。现在战败身死,自然六神无主心忧家事。 “伍家趁我们渡河时放出野龙鸟,一下子七八头,仓促间难以抵御。” “贺天雄被伍家术士迷了心神,射死了家主。” “他带着的人都投了伍家,转头来杀我们。” “旗本家老和各家头人宁死不降,被伍家全都砍了头。” “我们拼死冲杀出来,伍家不敢入林追击,才侥幸逃得性命。” 部下三言两语说清了战况,老者一时也犹豫难决。 “带着大家退回贺家山寨吧!” “是啊宿老!我们贺家不能再趟这滩浑水了!” “宿老还在贺家就在,趁现在大乱赶紧走还来得及!” 旗本们急切催促,老者原地转起了圈。 等到后面人声鼎沸时,他也终于做出了决断。 “贺家已经无处可退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说:“再说了伍家即便厉害,总不可能胜过贤神教和常刺史,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 “快去!”他催促道:“去压住后面的乱子!逃跑的就地斩杀!” 旗本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统一了认识,领着各自人手奔向后方。 没办法,哪怕千泉大山所有家族团结一心,对贤神教和常刺史来说也只是卑微弱小的虫豸。 混乱很快从嘈杂变作喧嚣,还混杂着打斗声。 靠着积威与利害关系,各家剩下的头人倒还服从贺家,下面的辅兵丁壮却只想着回家,或者远离这处随时会吞噬他们性命的死亡旋涡。 没过多久,喧嚣已经渐渐减弱,逃了不少人,但局面还是控制住了。 贺家宿老松了口气,这才想到贺家已经只剩他这个话事人了,脸色顿时复杂起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急速逼近,又是惨嚎连天,一支披甲马队竟然杀进人群,劈出血水淋漓的道路。 “就知道你们这些贱角山民没有用处!” 等常都尉勒缰停马,沾满血水还挂着碎肉的大刀指住贺家宿老时,后者两眼发直说不出话。 “还想活命,就把人召集起来马上开路!” 常都尉怒声呵斥:“我不管你们怎么干,只给两日!两日后路没开到伍家老寨前,我就杀你们全家!整个千泉大山休想留一个活人!” 贺家宿老打了个寒噤顿时清醒,不迭应是赶紧去招呼部下。 “真有黑夜女神也好……” 赔着笑脸低头哈腰的走过,宿老心中悲凉:“总得教这可恶的金角死无葬身之地。” 倒不是因为常都尉的蛮横无礼才咒他,而是情况原本已经好转了,又被这家伙一阵冲杀,眼看着三千人散乱不堪,能收拾出一半就不错了。 靠一千多人在后山密林里开辟出三十里道路,还得是两天之内,根本不可能。 “也罢,这是最后的机会。” 宿老的脸色渐渐转为阴沉,脚步也越来越有力。 又是好一阵咒骂呵斥,拳脚皮鞭声连绵不断。辅兵们重新聚了起来,由旗本家兵们押着,像柴薪般投入依旧烟气萦绕的灰烬里。 “贺广宗此人空有大志却无才干,有这结局倒不意外。” 看着数目少了许多的山民开路,贤神教的益州主祭略生感慨:“不过结果来得如此之快,也出乎我预料。” 他端坐在马车上,悠悠的道:“其实刚才都尉派兵跟在贺广宗身后,必然能将那股伍家人荡平。” “贱角山民皆不可信!” 常都尉冷声说:“谁知道那贺广宗是不是在演戏?若是他跟伍家串通,把我的兵诱进林子围杀,主祭你能救得了?” “呃……虽有自信但恐怕得费些周折。”主祭苦笑道:“这里的妖兽的确有些门道,我派出去的三个百人队愣是拿对方没办法,那通灵妖兽竟然高高飞在天上,没有任何术法够得着。” 常都尉嗤笑:“你都是如此,我怎能不小心?伍家老寨是他们唯一栖息之地,只要埋头奔老寨而去,不怕他们不露面,些许袭扰又何必关心。” 主祭附和:“都尉果然精通兵法,不愧是刺史座下第一大将。不随敌人而动,只管抓住敌人死结。” “所以少了这些贱角,也轻便了许多。” 常都尉说:“先前总得分出精神提防,哪怕只是丁点,哪怕只是鼠辈,也叫人不爽!” 主祭想了想,也下意识点头。 对他来说,千泉大山贺家倒还是有些用处,不然也不会拿出几百具神火弩笼络。现在贺家证明自己不堪大任,其他家族更不值一提,就没必要指望更多。 当好带路的向导和开路的劳工就行。 忽然感觉有异,主祭抬头看天。 看不到什么,但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非凡之人正在天上甚至云中注视着他。 “看来贤神教和州军并不把贺家放在眼里,有没有贺家都无所谓啊。” 白隼背上,相骞锦努力辨认地面上那条黑烟附近的动静,得出了让他安心的结论。 “琴姐他们已经在二十里河布置好了。” 巴婵报告:“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了,正在往十里河去。” “琴娘他们做得很好。” 相骞锦表扬:“你也做得很好。” 巴婵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不、不是很好,没把贤神教的人引得够远,也没能调动鳞狼群,两边都没遇上。” “只是让你引走他们,可没让你对付他们。” 相骞锦摩挲着少女的白角说:“我表扬的是你知道分寸,不会脑袋发热擅自行动。” 少女只觉身体发软,差点哼出声来。 头上的角本就很敏感,哪经得起这般摆弄。 但她咬着舌头努力不让自己出声,这是大人的亲昵,就像摩挲美玉般满含赞赏,她怎能出声打扰? 相骞锦的确只是无意识的享受着手感,他还在省视第一阶段的行动有没有纰漏。 不久前在河湾处击败了贺广宗,只有几十个见机得快的老油子跑掉,一千联军几乎全歼。 加上被斩首的顽固头人家主,死者大约有三百人,六七百俘虏大多带伤。 草草打扫了战场,让轻伤员背着重伤员,相骞锦带队后撤。有野龙鸟开路,又熟悉本地环境,他们在密林中的速度可比外人快多了。 到了约定地点与巴婵会合,相骞锦又跟着巴婵升空,自天上侦查贤神教和州军的动向。灰烬之路的混乱,州军的镇压,尽数看在眼里。 该作的布置已经作了,之后就只需要守株待兔。 对了,还有件事,得在决战前搞定。 第二天午后,老寨的寨门外人头攒动,原本的空坝挤得满满当当。 细看人群还是分作了三堆,各有六七百人。 一堆几乎都是老弱妇孺,正是原本的伍家残族。 另一堆全是精壮青年,领头的是贺天雄、刘十旺、石晃和铁勇等人,都是贺天雄之前所率各族丁壮。 第三堆则是中年青年都有,个个脑袋低垂神色萎靡,还有不少人躺在担架上,则是昨天的俘虏。 前两堆人紧紧看住立在寨门前的青年,俘虏则是拿眼角瞥。 伍家残族是热切,贺天雄那群人是好奇,俘虏是忐忑。 青年白衣黑角,身材高大,却又俊美得不像活人。 向前进,伍家名义上的神使,实质上的家主,本该是家主的巴婵都像侍女般立在他身侧。 他把所有人召集到这里,说要宣布大事。 会是什么大事? 宣告神谕,告诉大家神明会助伍家,与贤神教和州军的决战必然胜利? “千泉大山的同胞们!” 相骞锦扬声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已经说过,千泉大山的人都是黑夜女神的子民,都是一家人。” “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你们的祖辈并不是有共同血缘的亲人,他们是比亲人还要亲的战友。” “他们曾经为神明而战,他们并肩战斗到最后,因为神明沉睡才退到了千泉大山,在这里繁衍生息。” “你们的祖辈来自五角星各个角落,有各自的姓氏,角的颜色也不同。他们把自己的姓改成伍,寓意五角一心。” “所以不管你们姓什么,是什么出身,哪怕是从其他地方流落而来的,到了这里都是一家人。” “你们代表的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为黑夜女神而战的人!” 说到这他走到一个被布罩住的东西前,这东西比人还高,是夜里立在寨门外的,没多少人知道布下是什么东西。 相骞锦伸手一扯,罩布落下,露出尊石像。 那竟然是尊黑夜女神像,比人们见过的所有女神像还大,而且雕工精细得多,至少能看清那无眼的面容。 “肯定有人要问,信黑夜女神有什么好处,祂会保佑我们什么。” 相骞锦立在神像旁说:“作为黑夜女神的神使,我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展双臂,语气变得肃穆:“信黑夜女神让我们团结在一起,这样我们才能在天灾人祸里活下去。我们可以找到更多粮食开垦更多田地,可以活得更好。” 双臂上举,他接着说:“信黑夜女神的另一个好处是,我们可以看到星星。” 他加重了语气:“信黑夜女神,为神明而战,遮蔽天空的云障最终会被破开。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星星,还能看到月亮,看到祖辈留下的传说里各种奇妙而美丽的景色。” “还有一点……” 他又道:“只有为神明而战的战士才会知道,这里就不说了,总之……” 这时伺立在旁的巴婵竖起了一面旗帜。 这旗帜大家熟悉,就是昨天河湾之战里伍飞举起的战旗。 “我宣布——” 相骞锦扬声道:“五角星黑夜军团成立……不,重建!” 就在同时,助理传来肃穆意念,和相骞锦的心语融为一体。 “赤联先锋军二十五军团行星纵队五角星支队,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