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田六妹装神婆那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算是彻头彻尾的神婆了,她但凡想出治病救人的法子,都会用什么道法巫术作为伪装,治病的时候弄得神乎其神,叫人看不懂又厉害,这才容易生出敬畏心。 可以说,田六妹如果不是主动做了神婆,把自己搞得神神叨叨,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暗害了。 数十年来,日日担心,她不断做好事其实就是在积累福报,为自己的命数增砖添瓦,神婆也好,天妃也罢,她不过是想活下去。 宋思媛听完这些话,本来还对田六妹置身事外不满,心中对田六妹再无半点不满,这样的人年轻时尽管做过错事,这几十年来的苦,也算是赎清了身上的孽,一个命苦的人想活下来,又有什么错。 “那,你确定这是太平军残部做的恶?”言归正传,宋思媛想起田六妹所说的尸恙,心中已经明白,胡伽淑多半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光是神不知鬼不觉下恙虫这件事,都代表背后的人还算有些能耐。 “至少,我这几十年看了那么多女子,都是普通的恙虫,像这样直接用尸恙的,我还真的没见过,若不及时治疗,淑小姐最后的结局就是惨死,可见下尸恙之人的阴毒,从豢养恙虫的做法来看,确实是灯影子的手笔。”田六妹说完不再言语,话语间,二人已经跟着老仆来到客院,他们回来时,岳观潮他们也已经提前回到院子,见她回来关切问道:“淑小姐没事了吧?” “没事了,田婆婆说淑小姐身上中的是尸恙,一种很阴毒的尸毒,她可以确定是灯影子的手笔,大概,淑小姐是被灯影子给故意害了。”众人听见这话,就好似临门一脚被踢醒,徐侠客说道:“那,也就是说,永明县现在还潜伏着太平军残部灯影子,这件事如果被坐实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胡家也被灯影子盯上了。”宋思媛朝他们点头 “是,田婆婆还说,这次的尸恙比以前更加厉害,这说明灯影子也要更进一步行动了,否则,他们不会把淑小姐的病弄得这么厉害,很可能灯影子近期就会出现,我们得想想,他们到底会怎么对付胡家。” “现在,我们得先知道,那玄书上的文字,田婆婆到底能解出来多少?”他们去白熊岭,本来就是为了寻得田六妹的帮助,刚才的事情纯属是意外,几人见胡老太太也来了,和她一起走进田六妹的住处。 “胡老太太,您说要请教我,到底是想请教什么?”田六妹见所有人都过来,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老神仙,把东西拿给太太吧。”说完,金道长拿出拍有玄书的照片递给田六妹,老神婆接过照片仔细观察,眼中疑惑起来:“这不是女书吗?” “只是!”田六妹皱起眉头:“这些女书好像不是现代的东西,有些文字我也看不太明白了。”胡老太说道:“太太,可以先看看,能解读出来最好,如果解读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这是我家祖上遗留的玄书藏券,我看都是千年以前的东西,我也看不太明白,就找您给参详参详。”田六妹拿在烛火下,仔细盯着照片里的女书,越看眉头反倒越发拧紧,好似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放下玄书:“胡老夫人,这女书我也仅仅看了个大概,只能看出什么西奔昆仑、北府将军什么的,其余其他的我就完全认不出了,这些玄书用的不仅是千年前的女书,还是被打乱加密后的女书,不找到解密的法子,任谁也没法子看出这东西的内容。”宋思媛听着田六妹的话,早已想到有这一天:“那也属于正常,这东西当初写的时候涉及重要消息,必然是被加了密符。” “你看看我这人老不中用的,连个天书都看不明白,倒是给胡老夫人添麻烦了。”胡太太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您老救了我孙女,该是我好好招待您。”胡家仁厚敦睦,碰到这些事情,怎么可能会怠慢田六妹,当晚就开了宴席,请了田六妹为座上宾,岳观潮他们陪吃陪喝结束,等回到客院时已经夜深。 宋思媛坐进房前石凳上,不断看着来往人群,岳观潮走过去问道:“我听说田老太跟你说了很多身世经历。” “确实~”宋思媛将田六妹跟她说的往事,说给岳观潮他们,这些事情到底还是得让他们知道。 岳观潮听完,朝她点点头:“这一点,咱们还真的得佩服田老太,这种事情在乡野之间实在是太多了,其实,这也算得上是乡野间独身妇女的出路了。” “怎么说?”宋思媛好奇问道,拿起了自己的小本本。岳青山敲着烟斗子盘腿坐在石凳子上,咳嗽道:“乡野之间,其实也没有丫头你说的淳朴,很多人不作恶也不是因为善良,只是因为他没有作恶的条件,就好像村里都是亲戚和熟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欺负他们,自家的名声也就臭了……”也是因为都是熟人无法作恶,一旦村中出现外来户,村民往往会十分排外,如果这家人好说话,很多人就会蹬鼻子上脸,其中,村民欺负的最多的,是外来户中的外嫁女和寡妇。 欺负外嫁女,多半是因为她娘家离得远,没法为她做主,而欺负寡妇,就完全是人性之恶了。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只要村中有寡妇,哪怕她再怎么洁身自好,也会有别家男人或者老光棍去骚扰她们,如果他们表现得不那么抗拒,有人甚至还直接在家里吃饭上炕。 这时候,村里人可不会说这个男人怎么样,只会说寡妇太骚情,男人刚死就勾搭其他汉子,这汉子如果是个光棍还好,不嫌弃的话也能凑成一家,可若是有了老婆孩子还来凑热闹,那寡妇可就彻底落实了狐狸精的名声。 这也难怪这些人会这么做,在乡野之间,默认妇女都是有主家的,要是主家没了,也就成了无主的孤单户,当然是谁都想过去占个便宜。 既然是做了寡妇,如果有看对眼的,基本上都主动递信儿去了,有那上赶着来家里闹腾的,多半也是寡妇看不上的,人家当然不愿意,如果这寡妇再烈性点,拿刀砍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可这砍人终究也不是办法,只要她没有主,那就总有人贼心不死想占便宜。 有些寡妇比较聪明,为防止有人再敢捣乱,也就当了神婆。他们会故意大睡几天,再闹腾出些蹊跷动静,等聚集了足够多的村民,就说某某大仙上了身,以后就是某某大仙的出马弟子,如有个头疼脑热,都可以找她看病,若有求事儿也可殷勤招待。 但是,如果有想占便宜的,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值几两,能得罪她头上的仙家。 此后,但凡是有人上门,那就自动认为是来求神的,若有宵小之辈要占便宜,那就以神发怒的名义,把他们给赶出去。 乡野人最敬神,但凡是过不了鬼神报应这道心坎儿,也就熄了要寻花问柳、招惹便宜的心思,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少都有老天爷看着呢。 由此,寡妇也就能安稳下来,至少能过上几天安心日子,时间一长,见的人多了,还真就摸清了治病救人的规律,当得越发像神婆了,村民都说,这是不知哪路大神显灵,故意给了个活路。 岳二叔磕了下烟斗:“我寻思,田老太用的也是这个法子,命苦的人想在乡野活下去,也就只能让心死了,要不然,光是闲言碎语,都能把人听得要上吊寻死,有很多妇女成神婆,完全是因为要给自己留个活路。”宋思媛听了点头说道:“比起北方,南方好像就文明很多,南方是允许女子独身的只不过不用做什么神婆,只要成为自梳女就好。” “自梳女?” “对。”宋思媛继续解释道:“在福建、江浙一代,从朱明朝开始,就已经盛行纺织业,工厂作坊不计其数,男子的工力根本就不够用,这里也是最早让女子去工厂的地方,很多女子会在工厂做工,这也让她们从繁重的家务劳动和人身依附中解放出来……”有些未婚的女孩子,有了能养自己的收入,也就不愿意再嫁人,过依附丈夫的憋屈日子,这样的女子多了,江浙福建一带就兴起了女子行会。 这些行会名字多变形式不同,但实质却都一样,用女子抱团取暖来杜绝婚姻,如果有女子不想结婚,就会自己购置好新衣服、鞋袜、梳妆褡裢、头绳发卡、烛、香、肴。 拜过宗亲之后,到自梳女聚集的姑婆屋或者不落家里,由年长的自梳女帮她们把象征闺门的辫子梳成已经发髻,同时将身上的旧衣鞋袜丢弃掉,换上全新的装束,同时,也就算是和其他自梳女拜了金兰,此后,就以姐妹相称。 若是碰上手头宽裕的自梳女,还会摆酒谢客、赠送礼物,不亚于成婚出嫁。 这些自梳女平日可以继续留守母家,养蚕、采桑、缫丝、务工,举止自食其力,可以自立于社会,闲下来,也能到姑婆屋与金兰姐妹聚会,他们之中若有谁有难处,其他人必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生活上彼此扶持相助,有时候可能比家里人还要亲。 若年老以后生病,就可以移居姑婆屋,由其他姐妹照顾,直到故去,身后事也由自梳女安排。 久而久之,自梳女就成为他们的代称,只要女子彻底想明白了成为自梳女,只要进入女子行会就可以获得行会的帮助,但是,行会也会要求他们终生不得反悔,否则要遭受严厉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