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和宫女们走在花苑边的长廊,铲土的声音一层叠着一层,没有人看向身边。 据说,明天会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所以早上与大臣们会面的时候,伊薇最终没有反对他们的建议——“埋了吧。” “春天到了,”伊薇的手放松地扶在礼剑上,一面走着,一面和宫女们说道,“纵使被踩的全是烂泥,但种上好的种子,在好的天气里生根发芽,汲取肥沃土壤的营养,今年的花会开得鲜艳。” “皇帝怎么样了?”伊薇相当突兀地问道,“你们有逗他玩吗?还是说,你们又没有跟他说话?” “我们不敢。”宫女们有些怕地说道。 “皇帝什么时候提出过过分的要求吗?你们为什么疏远他?” 有个年轻的宫女胆子比较大,问道:“大将军对皇帝陛下有什么想法呢?” “什么意思?”伊薇虽然这么说,却已经明白宫女们害怕的原因了。 她还年轻,而小皇帝是彻明皇室仅剩的血脉。血脉,意味着大义名分,意味着正统的权力。 虽然在伊薇看来,当今皇帝就是个没趣又封闭的小屁孩,但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实现跃迁,登上无上地位的一步,也是死亡的一步。宫女们害怕伊薇的剑。 伊薇其实想告诉她们没什么好怕的,但现在不是个能容忍节外生枝的时候,她只得装作没听懂。 “他是我的皇帝,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伊薇摇了摇头,不打算和这帮惶恐的宫女们解释什么,继续说道,“只是,皇帝现在越来越沉默了。上次我和他说话,他半天都没有回答我,然后开始咳嗽,我一开始以为是口水溅到我的手上,然后我发现,那是红色的。” 血液喷在小皇帝的脸上,眼睛一片酸痛模糊,一支箭刺穿伊薇的胸口后钉在了柱子上。 “护驾!”首辅拔腿就跑,同时大声喊道。护卫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立刻向大将军聚拢,盾兵列前以防护。 伊薇以剑撑地,忽感到手臂被牵动,她回首瞪去,护卫中一人伸手欲扯走小皇帝,另有两人见她察觉,亦上前。伊薇不顾鲜血呛肺,挥剑逼退左右大骂道:“你们唔咳咳咳……你们几个岂有异心。” 护卫中有一人见伊薇虽被飞矢贯穿胸口却不倒,低头正喷咳鲜血却仍有警惕,知行事败露恐不利,便从众中穿出,两步大跨至伊薇身前,引枪如雷击欲补杀大将军。 一旁的苏恩见形势不对,抛出印章和卷轴去砸上前行刺的护卫,大声提醒:“是刺客!” 伊薇虽受重创却未有迟痹,抓住机会她顺势伏身前跃,一手掌礼剑划地,一手推抵剑身,礼剑被魔法引燃后燃起熊熊火蛇如橙红弦月,贯空反劈叛徒腰际,伊薇以一剑破穿其甲胄而拦腰将之斩为两半。 护卫中立马有刀兵向同袍斩去,此时人群中有人大喊∶“大将军要加害皇帝啊!” 进而有声响应∶“快保护皇帝,杀国贼!” 大殿各处长窗被打破,穿着重甲的数十士兵和两名宫廷法师闻声翻入大殿,有护卫要关上大门,却被身边人从背后砍倒,殿外埋伏已久的叛军从正门杀入。 伊薇把保命护符和防身短剑甩给副官,一面挥舞火剑逼退周身,一面飞快地吩咐道∶“快带皇帝往西避难,那里民众多,叛军施展不开。上无明日则高低混淆、天地倒悬,恐怕血浸帝国诸土,数十年再无和平可言……如果这边支撑不住,往小城以帝令号召士兵游侠拱卫,一旦安定立刻讨伐巴塔洛大公,他有反意已久!去!” 副官带着皇帝和数名文官于是往西跑去,苏恩也一并跟随逃离。 卫兵长拔剑高举,冲着大多惊愕犹豫的部下们喊道∶“到了这种境地,我们都要被围杀了!大将军挟持皇帝早已越界,还不如将就杀了她,非但无罪,还是大功有重赏!” 伊薇听到这,大吼道∶“瓦布鲁瓦•都,你也叛变贵族了吗,我看你早就成了巴塔洛家养的狗!” 卫兵长瓦布鲁瓦凝聚剑气,对峙说道∶“皇帝本就是最大的贵族,你一直打压贵族,你以为你接近了权利,可你知道你是在与天下人为敌吗?” 伊薇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这绝不不是临时起意,便冷声骂道:“那你这天下人未免太稀少了!” “你不过是个挟持皇帝来勒索贵族们的野心家罢了,你骗得了皇帝一人的信任,可盯着你的人多着呢。” “皇帝已然拥有帝国,便有了经营帝国的余裕和心思。”伊薇质问道,“而我何能勒索一帮只知道劫掠和压榨的地痞无赖?现在正是灾后重建将要完成的时候,可你们这帮地痞无赖却搞得皇家连税都收不上来。” 这时政变部队中有一宫廷法师反应过来了,大骂道:“瓦布鲁瓦你个蠢货,她在拖时间!” 卫兵长脸色一变,吩咐手下:“快去追皇帝!” 而几名加入政变的宫廷法师显然对伊薇更为忌惮,突然瞬发魔法飞弹袭击伊薇,但伊薇以剑划地,火光冲天蔽目,飞弹消入火焰,而伊薇一面捏住火焰术式,一面执剑冲出火焰。 异士们纷纷使用飞行术拉开高度和层次,使用魔法群攻伊薇,一时间地面崩裂,戾风骤起,波折的攻击从各个角度袭来,叛变卫队和贵族军队的堵住各个出口。 伊薇虽强,见有合围之势,当机立断以魔法破墙往内殿方向扯去。后有追兵,她便以自身铠甲承伤,大开大合挥剑直斩近身,虽身受四处重创,反倒一击猛于一击。 偶见将受勋者从一旁逃去,原有宫廷侍卫及法师不知所措,伊薇大声许诺道,“平定叛乱便有功,虽护驾有迟,然皇帝已得西征可号召天下,悔过者可既往不咎,拨乱反正者则大功论赏!”于是得到数人支援,而追兵中亦有人逃散。 瓦布鲁瓦连斩三个逃兵,怒火中烧地吼道:“此次如果不成,肯定是因为你们这帮没用的懦夫。再有逃兵,他一人能逃,妻儿家族能逃吗?给我上!” 一路战至内殿前皇家花苑,伊薇肺有创伤,所中之箭有遗毒使她再难使出魔法,身上有十数处剑伤和飞弹所致的贯穿伤,一路淌血不知几升,体力不支,步伐逐渐虚浮。 驻守内殿的护卫闻声赶来,伊薇断定此时此刻仍坚守职责的护卫是没有参与谋反的,便先声斥责追兵:“你们受敌国收买,打算行刺皇帝,真就没有一丝羞耻之心吗?如今皇帝已经到了西城将守庇护处,即便今天我战死在这里,皇帝召令一到,你们又该如何与整个帝国抗衡!” 内殿护卫们见大将军受重伤仍力战,且敬佩且愤恨,纷纷上前与叛军厮杀。叛军追至此处已精疲力竭,剑气也弱下,见精锐的内殿护卫冲上跟前,只得竭力防守。瓦布鲁瓦见势头不妙正要逃跑,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两眼昏花,已然被不满的叛军摘下头颅。 叛军打算献上卫兵长头颅投降,但伊薇却冷声命令道:“敌国走狗,必须杀光。” 叛军被困至花苑内,无法突围,最终全灭。 伊薇迅速指挥内殿护卫收拢逃散的皇帝卫队,清缴皇宫内谋反部队。至中午,有传闻皇帝率军临前线,伊薇的副官辛•帕提奥受任命为大将军,已经控制了秋京一半的区域,包围了皇宫。伊薇让人传话说政变已经平定,辛不信,堵死皇宫各出口和暗道,率五百精锐进入皇宫。 精锐们无不被鲜血染红的大殿震惊,在投降的卫兵的指引下,他们沿着湿滑的血迹一路到了内殿前花苑。伊薇坐在尸山上,面无表情地用袖子擦着满是豁口的礼剑,见全副武装的走到跟前,仍一言不发。 围上来的护卫们有的震撼于那恐怖的景观呆若木鸡,有的则已经把手靠近了佩剑,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任何变故。 一双灰色的眼瞳,和没有颜色的目光扫过他们。 “大将军。”副官抽出短剑,引得身后一片耸动,却是平放在双手。她摇摇晃晃地踩着尸体上前奉上。 “皇帝呢?”伊薇简短地问。 “已经重新安置在寝宫了。”副官同样简短地答。 “……谢谢。”伊薇微笑着接过短剑,并让副官退回去。 她轻蔑地对待浑身的剧痛和冰冷,慢慢悠悠地念道:“嘴里全是甘蓝,耳中满是圣语——” “多和他说说话。”大将军吩咐道,“太久不说话,也许有一天,就会失去这样一种宝贵的能力——再想说什么,干咳着发不出声,便只能咳出血了。咳血,我知道,很难受的。” 她望向那一具具尸体被填入坑中。 “唔咳咳咳咳……”她面无表情,盯着手中刚刚吐出的瘀血,“再到了那样令人失望的境地……你们免不了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