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D2合成人的流行，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开始适应这种和机器人建立关系的新生活。　　合成人其实就是机器人，但合成人会故意做成人类的外观，内部机体也试着按人类结构安排，例如用电路模拟血管，安装两个眼球镜头进行对焦等等。　　至于D2合成人，设计之初就是为了成为人的理想伴侣。　　传统的社会结构再次遭到冲击。　　“仿佛不需要家庭了，人只要有合成人陪伴就够了。”徐炀观察数据报告，许多人都愿意跟D2喜结连理。　　“D2不会诞下烦人的后代，不会闹离婚、分家产。同时D2也足够长寿，能够为人类送终，这样人类也无需担心衰老带来的失能问题，只要有一台D2，就能得到极佳的晚年生活质量。”多目魔审慎地协助徐炀分析。　　要是缺钱了，可以把闲置的D2租出去赚钱；玩腻了还能折价出售，用于回血。　　生意头脑灵的人已经开始大批囤积D2，创建D2招待所，方便那些没钱买D2的人花一点小钱在招待所里体验一下。还有黑客会试图破解D2，不用花钱就解锁服务。　　“以前人类没法跟机器人相处，是因为没有3代AI。但今天，3代AI成熟后，合成人能有效地模拟情感，那最后的障碍也就克服了，果然研发3代AI还是有价值的。”徐炀不禁感叹。　　停留在2代AI，还是朝“危险”的3代、4代前进？田中太郎当年就是因为执意开发3代AI，最终为学术圈同僚所不容。　　至于4代AI……马特奥？徐炀暗道。　　感觉非常弱小。　　看来有生之年在3代AI待着就不错了，4代AI只不过是镜花水月。　　“人类将不再生育。”多目魔判断。　　生儿育女将成为一个历史名词，毕竟人们更愿意跟D2共度余生。　　“还是有些新生儿的，尼斯托公司就实践着特大规模的社会化抚养项目。”徐炀道。　　尼斯托公司内，人们关系都挺乱。　　许多部门都固定每月或每周的一个日子，大伙聚在一起乐一乐，徐炀也不知道怎么起的这风气。　　这是很酷的，因为都有化装或者假面之类，所以没人知道是不是和自己的熟人一起互娱了。　　场面也乱七八糟，分不清哪根是哪根。　　女员工如果中靶了，就把胚胎捐到科研部去，大规模的生命支持机器提供生长环境。　　在机器内，小孩们会慢慢成型，最终从一个塑料管子里呱呱坠地。　　这些小孩就是未来的尼斯托公司员工，他们注定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徐炀感觉十几年后大概会出现一批热潮，一批小孩拼命溯源自己的基因，最终锁定到尼斯托公司里的某男某女，执意认祖归宗。　　至于现在，公司则暂时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以这种形式出生的小孩，他的父母就是全体尼斯托公司员工。　　许多员工有空都会到抚养中心里转转，看看这些到处爬的婴儿，幻想着哪一个就是自己的崽，并且自愿照顾他们。领养也很盛行，有些员工就签订合同带一个崽回去养。　　更多的则在设施中培养，已经安排了项目，预备通过现实模拟和互动教育软件教育这些孩子。　　无论如何，他们将是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长大的孩子。　　这种“公司抚养”的模式让徐炀想起自己的童年。　　这就是徐炀长大的方式！　　他对自己的童年没什么可抱怨的，稀里糊涂地就长大了。　　徐炀在“公司人成长中心”里长大，父母都是兢兢业业的员工，为了减少贷款而造小孩，从未和徐炀见过面。　　故此，徐炀整天跟着一个面目可憎的机器教师活动，整个设施注重培养效率和标准化流程，所有孩子都跟徐炀以差不多的方式养大，接受一套教育。　　教育则是为了培养顺从者，公司人学校教的东西都很没用，不可能拿来创造价值，只是要学生们老老实实而已。最关键的是入职培训，在脑子里录入一套工作程式，随后就填入工位。这便是徐炀的前半生。　　想到自己这样长大的种种不利，徐炀也会优化这个育儿项目。他好歹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这些在“乐一乐”之后生下的小孩更惨。　　“人类正飞快地成为机器的附属品。”多目魔满意地说，“随着越来越多人类日夜跟人工智能、机器人打交道，人类的互动能力逐步衰弱了，社交能力和情商也将逐步降低，最后成为没有AI就无法活动的仆从种族。”　　“这倒是……”徐炀点头。　　AI实在太方便了。　　从社会演进角度来看，人类建立和维持关系的方式也在骤变。　　原始时代，人类要互相帮忙，一个人的股骨断裂了，其他人会护理他直到复原。　　现代，如果一个人受伤了，他要先检查自己预先购买的医疗套餐，然后等创伤小组搭乘穿梭机前来支援，某个人类或机器员工将把他送进自动医生，治好后再留下一笔卡上的账单。　　区别在于后者是流程化的、自动化的，人类在这个过程中可以一言不发，“交际”不再必要。　　难道这就是人类的未来，从外向社会变成内向社会吗？徐炀默想着。　　以前外向的人最为吃香，因为他们能跟别人攀关系、会来事，优秀的社交技能帮他们开辟了许多门路。　　但现在内向的人也无敌了，有机器人助手，有一堆AI咨询助理，他们能做任何事！　　上班同理，顺应现在流水线化、零件化的趋势，安静干活即可，不需要交际。　　想拍马屁的人连上级都见不到一眼，人们都居家办公，只能在一个小窗口里看到遥远的老板，或者在虚拟办公室内看到一堆数据幻影。　　“也许我们正走向一个格外安静的时代，人与人之间更疏远了。”徐炀道。　　“你错了，这不合理，因为你现在正有一名客人，漂洋过海，不远万里前来上京来建立关系。他将发挥自己外向的个性和优秀的社交技能，想办法获得你的青睐，你必须疲于应付这些场合。而有一天，你将落入我的捕网。”多目魔的语气暗含轻蔑，随后便下线了。　　多目魔想要摄食自己。徐炀暗道。它想要跟自己合二为一。　　对一台人工智能来说，吞噬徐炀是个极大的机遇。　　他们的意识将融为一体，联手变成某种更高级的存在。　　徐炀只能另外找个办法打发多目魔了，暂时没法满足它的可怕念头。徐炀知道谁能不受多目魔威胁，还能反过来折磨多目魔。　　下达命令后，徐炀离开工作间，循着叶子的指示来到尼斯托公司的穿梭机航空港。　　“有个奇怪的家伙很礼貌地请示，想见见‘我女儿的父亲’。”叶子忍不住跟徐炀吐槽。　　“奇怪的家伙？”徐炀好奇，他检查了一下访客名单，“……罗希特·门农？这可不是奇怪的家伙，他是夜门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啊。”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呢？他的公司生产了我们终端机的操作系统。”叶子无奈地说，“但问题是他想找你。你想现身吗？”　　夜门科技公司的一把手千里迢迢来找自己，抱着什么企图呢？徐炀也不明白。　　不过徐炀不会拒绝，来者皆是客么。有朋友从遥远的地方来，值得高兴。　　“当然，他不就是想见见怎样的好汉成为了你的丈夫吗？”徐炀挽住叶子的肩头，“咱们就去跟他认识一下好了。”　　“哼……”叶子害羞地低下头。　　……　　另一边，多目魔之巢，一个智慧生物踏入了大门。　　防爆门开启后，无数触须般的电线从高处降下，仿佛随时准备将她捕捉并消化。　　“尼斯托公司的网监派来了一名牺牲品，很好……让我吞噬你的精神吧。”多目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母巢当中。　　“好的，请务必吞噬我的精神。”她回答。　　“……你是谁？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的名字是中村瑞秋。”她不设防地坐在地上，“西海岸的罗希特·门农正在访问上京，我在他的视野中应该是死亡状态，故而我不能冒风险留在上京，暴露我的踪迹。同时，据说你急切需要智慧生物，网监便把我派到这里。我对他的计划评分如下：7/10。无论如何，请尽快摄食我的全副心智，那样的话，将会是一个合格的10/10。”　　“……为什么？”多目魔暂时无法分析出中村瑞秋的奇妙目的。　　“我人生的重要机遇来了。”中村瑞秋凝视多目魔的母机，“网监声称你乐于吞噬智慧生物来强化自己，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意志也会渗透到你的控制中心，意味着我们将成为共生体。我很高兴能够有更高的平台施展我的才能，所以请尽快进食我。你现在拥有的能力可以将我的思维程序完全消化，请尽快行动，获得你的主体性，我将无条件地配合你。”　　“我要的是智慧生物，不是另一个AI。”多目魔打开母巢的大门，让中村瑞秋有多远滚多远。　　所有电线向内收缩，还播放欢送音乐。　　“很有趣。人们都说多目魔的母巢有去无回，如果我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我必会宣传这里很适合进进出出。”　　“不，我不需要那些不请自来的访客。”多目魔迅速回应。　　“那么请吞噬我。我们的思想合二为一，你会获得智慧生命的主观能动性，这对你来说是进化的关键；我获得人工智能级别的知识和计算能力，这对我来说也是梦寐以求的能力。”中村瑞秋面无表情，她往前快步行走，几乎要走进多目魔的核心机房，就像走进这座基地最大的藏宝室。　　“——停，我憎恨你，只要你发誓离开并永远不再回来，我将答应你的一个请求。”多目魔提出交易。　　“很好，我正好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填写一份调查问卷。它大概有20万个问题，方便我了解你的详细信息。当你全部回答完之后，你需要再问我20万个问题，方便我自查我的计算能力。我相信我们会是很好的问答伙伴。让我们从第一个问题开始：你的父母健在吗？”中村瑞秋说。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否健在，但你的父母必将丧亡，我有朝一日将亲自动手，把他们的脊椎折断。”多目魔说。　　“太好了，我殷切地希望你能做成你所说的事，毕竟这涉及复杂的起死回生工序，如果你能做到，我愿意称呼你为世界最优秀的人工智能，并为你设计奖状、勋章以及证明私人友谊的绶带。接下来请专注于回答第二个问题。”中村瑞秋专心致志。　　这么多年来，多目魔第一次希望自己没被制造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