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听说林苑申请去边境的时候,心底是涌起一股窃喜的。 不论往日里看上去多么的冷淡和傲慢,他的向导的心底终究还是在乎自己。 在分手之后,她还是伤心难过嫉妒了起来,为了避开自己,甚至不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做出了那样愚蠢的事。 江阳朔好几次在夜里悄悄笑起来,那种窃窃的欢喜有些可悲又可怜,不能对外人说。 心里还有一点内疚,毕竟他知道林苑一个被退了婚的向导,在这个圈子里可能会饱受非议,过得很难。 他想着今晚好好地和林苑谈一谈,两个人心平气和地,把话都说开。他甚至想告诉林苑他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如果林苑那么委屈,过得那么艰难,他们也不是不能再复合的。 婚约虽然解除了,还是可以在复合的,只要他江阳朔愿意。 毕竟林苑无依无靠,除了自己,她没有别人了。 但他现在知道了,林苑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什么自怜、嫉妒、伤情,根本就不会在她的身上出现。 就像那一天,他牵着另外一个向导的手被看到,身为伴侣的林苑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犹豫和不舍,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会自己,很嫌弃似地,当场就脱下了两人的订婚戒指,扬手丢进了臭水沟里。 决绝而平静,没有一丝迟疑,甚至没有说一句责问和谩骂的话。 就像是迫不及待地,如释重负地,摆脱了一个让她嫌弃的东西似的。 她如今是真地把自己放下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和自己说话都心不在焉的。 江阳朔突然觉得心口难受的起来。针扎一样的酸涩,隐隐约约地察觉,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已经发生了。 哪怕她骂自己,打自己呢。 也好过这样的冷淡而平和,心不在焉,几乎已经把他当做了一个陌生人。 他一下抓住了林苑的手腕,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林苑,你是不是没有心?” 那手腕太细了,白生生的,被他这样的哨兵握在手里,仿佛一个用力就能够折断,永远都不可能随便挣脱。 在这样阴暗充满酒精的夜晚,一个哨兵想对近在咫尺的向导做点什么,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苑站在阴影里抬头看他,袭一身黑衣,眸光冷冽,身后是开着睡莲的池子,弥漫着花香。 和初见时,白裙,花海,阳光下的女孩判若两人。 江阳朔觉得,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林苑,诡异神秘,摄人心魄,令人战栗。 有什么未知的,诡异的东西在那如烟似雾的裙摆下游动起来。 在那迷蒙昏暗的夜色中,在那些看不清的阴影里爬行汇聚了过来。 它们不悦地涌动着,冷冰冰的视线齐齐看向江阳朔。 那是属于林苑的,独特的精神体。 江阳朔心底有些发颤,握着林苑的手不自觉地出了汗。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一直以来,他都有点怕林苑。 这是他一直以来从不敢承认的秘密。 身为哨兵,害怕自己匹配的伴侣,说出去是极为羞耻的事。 他不敢告诉别人,甚至不敢和林苑说,每一次林苑替他做精神疏导的时候,他都怕得双腿发软。 林苑,她拥有着巨大而恐怖的精神体,他们相识多年,甚至还不曾窥得全貌。 每一次那些巨大无比的家伙,像是出现在屋门外的恐怖怪物,不太有耐心地打开屋子的门,伸进来一根触手,扫地似地,轻而易举地将满屋的污秽一扫而空。 粗暴,强大,高效,富含攻击的精神疏导几乎在一瞬间结束。向导的精神体冷淡地扬长而去,留下因惊惧战栗的哨兵独自一人。 他们甚至只有过最表层的,治疗性质的精神梳理。从来没有做过更深一点的交流。 问题并不是处在他身上。 每当轮到林苑在梳理室值班坐诊的那天,前来求助的哨兵总会格外的少。 那些迫不得已前来,得到林苑治疗的哨兵们,一个个扶着墙壁,神不守舍地走出来。 问他们,只会茫然地摇摇头, “太强了,我甚至没看清楚她的精神体,一切就结束了。” “总而言之令人一言难尽,印象深刻。” “她的精神疏导和传说中的一样,效率是很高了。我的精神图景如今一片清新,一点沉积的阴暗物都没有了。只是太强势了,我被吓得腿都软了。” “下次还是找别的向导吧,哪怕多来几次呢。这也太恐怖了。” 不是他的问题,江阳朔想,没有一个哨兵,会喜欢这样强大的伴侣。 他只是不小心犯了个小错,被一个柔软的女孩蛊惑了。 那个温柔的姑娘,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满心满眼里装着全是他。 她的精神体是一只白兔,温驯柔弱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让他一时间没有稳住自己。 只是一个错误而已啊,小苑。 林苑把手臂从江阳朔松了的手中收回。 在皮肤接触的这一瞬间,她几乎读懂了江阳朔所有的心思和情绪。 她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又仿佛真正松了一口气,得到了一种解脱。 “你好像记错了。”林苑揉了揉自己被握红了的手腕,“做了错事的人并不是我。该受到指责的人也不该是我。” “虽然很多人都说是我不对,是我没做好。他们指责我同情我。但我觉得错的是他们,我并没有错。” 她提着烟雾似的黑色裙摆,起身离开,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散在凉意四浸的夜色中。 江阳朔张了张嘴,想再喊她一声,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一样,喊不出来。 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随着林苑的步伐离开,一个个地投来了鄙视嫌弃的意志。 江阳朔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什么巨大的,珍贵的宝藏。 本该被珍惜的。 如今可能再也抓不住了。 …… 谭树是被杂乱的脚步声吵醒的,他从混沌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看见倪霁和他睡着前一样,衣着整齐,黑色的手套脱在一旁,正在洗手池洗手。 “奇怪,我怎么睡着了?”他有些茫然地摇摇脑袋,“我睡了多久。外面好像很吵。” “有一会了。”倪霁擦干双手,戴上手套,冲他露出一点笑来,“外面好像发生了点事,我正要叫醒你。” 谭树知道,自从跟着老师服用那些香料以来,自己的身体状态是大不如前了。在放松的时候,大白天睡觉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他觉得这一刻的倪霁,看上去有哪里不一样了。 状态放松了一点。 对,是放松。倪霁自从回到这里以后,像一张绷紧到极点的弓。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阴阴沉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