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间走了三日,总算是到了一个小镇,赵皓要了最好的房间,让人准备热水给苏月,再到下面点好了菜,然后上了楼,轻敲了下苏月的房门。 苏月正在伸着懒腰,听得声音也没有放下,只是让薄荷去开门。 赵皓进门的时候,便看到她正将拉直了的手臂放下,脸上还带着伸完懒腰之后的慵懒松懈之色。 赵皓的唇角不觉轻勾了一下,又马上正了脸色道:“苏姑娘,在下要出去一趟,你好生休息,晚上不要出门。” 苏月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他还是一副信阳老把式的打扮,不过脚上的鞋子已经换成了轻便靴子。 苏月冲口道:“小心些。” 说完又有些懊恼,这些天一直跟他远着距离,这一句话…… 可看到赵皓的脸上顿时欢喜起来,苏月又无法说别的,只能接道:“你若出事,我就到不了地了。” 赵皓脸上的笑容更甚,也不说话,只深深的看了她一会,点点头,便转身推门而出。 是啊,他自然绝对不能出事,这辈子,他一定能一直护着她,陪着她,天荒地老,一直到海枯石烂。 看着赵皓那么欢快的走了,苏月呆了一下,对薄荷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薄荷想想道:“没有啊,赵将军现在可不能出事,咱们的人还没接上头呢。” 苏月嗯了一声,确认自己说的话没有别的意思,便也将这事抛开,换了件衣服后,便和薄荷下去吃饭。 吃好后,回到房里,店里伙计已经将热水和木桶都准备好,苏月便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再和薄荷聊了会天,折腾了下花样子,便吹灯睡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天色刚刚微亮。 薄荷已经起来,将热水和香膏(牙膏)都准备好了。 见苏月醒来,便扶着她起来,低声道:“赵将军刚回来的,好像受了伤。” 苏月一惊,朝她看去。 薄荷微微摇头道:“奴婢听到声响出去,他们已经回了房,奴婢只看到那几个镇国公府的侍卫拥着赵将军进屋子,那个大高个说让人去请大夫,被赵将军呵斥了一声,让他不要出声。” 苏月低垂着眼帘想了想,拿起香膏和帕子快速的洗漱起来。 洗完后,对薄荷道:“咱们带的药呢?” 薄荷忙找到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布包。 那是凌川野还躲在她们那养伤之时,苏月让她做的一个医药包。 里面有纱布绷带和药,还有一小瓶子酒和一些针线。 苏月拿起了那布包出了门。 赵皓的房间都不用找,看旁边门口站着的两侍卫便知道了。 苏月走到门前,两侍卫想挡又有些不敢挡,其中一个道:“姑娘,能等下再出发嘛?” 只要苏月喊走,自家那位少将军一定什么都不顾的上路。 可少将军不说别的,这连夜来回赶百多里路,就已经很累了,还…… 苏月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布包扬了下,道:“开门,我给你们将军看伤。” 侍卫一愣,心道你一个小姑娘会看伤?不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少将军受伤了? 另外一个侍卫已经赶紧的将门打开,一边让苏月进去,一边对他使眼色。 笨蛋,你管她怎么知道的,又会不会治伤,只要她进去看少将军,少将军什么伤都好了! 这个镇子虽然小,但是客栈却是不错,这上房都是里外两间,里面是睡房,外头是厅房。 苏月迈进门槛,就听得卧房里赵申压低了嗓门道:“少将军,咱们得找大夫。” “不需要,这种伤口绑紧一些就是了,找大夫会露了行踪。”赵皓声音淡淡的道。 苏月心头微紧,向前走了两步,透过隔开两个房间的月门往里看。 赵皓背对着门坐在床沿边上,赵申正弯腰去拿东西,赵皓背后那一道从肩头划到腰部的伤口便直接映入苏月的眼中。 那是一道刀伤,伤口虽然不算深,但是因为刀上带了锯齿,切砍得肉向两边翻开不说,还撕裂开了周围的肌肤,引得整个背部都血淋淋一片。 看着就疼。 苏月捂住嘴轻叫了一声。 “谁!”赵申立时拿起了手边的刀。 赵皓也转头,看到是苏月,忙一手压住了赵申的手,一手拿起床上的衣服往身上披。 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道:“苏姑娘,先出去等下可好?” 京城被困之时,苏月是什么都看到过,但是这个时候的苏月刚从异世而来,从那个,她都没有见过死人的地方而来。 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只怕会被吓着。 苏月轻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床边,将赵申拨开,瞅了一眼丢在地上那直接撕下都快冻成一块的血红内衣,一边打开布包一边道:“快去找店家要酒,度数越高越好。” 看这伤口,不光受创面积极大,而且这人肯定是随便一裹,便骑马赶回来,所以回来后,内衣都被冻在了身上,才让伤口再次受创。 可就算这样,他还不去找大夫…… 他不是怕露了自己的行踪,是怕露了她的…… 赵皓惊讶的看向了她。 “看什么看,转过身去!要不,我可不保证我刚练的绣花技术。”苏月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赵皓噗嗤一笑,转过身,将背部留给了她。 见赵申还在发呆,还加了一句:“听姑娘的话,快去!” 是了,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战争,没有见过死人,没有见过鲜血。 但是当大难来临,国将破城将灭,连那些大臣武将们都惶恐不安的时候,她却是站了出来。 毫无惧色的站了出来。 不光如此,她一个女人,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皇后…… 看着那些残肢断臂,看着那些不堪的尸体,一丝害怕和犹豫嫌弃都没有的,不光指挥着别人,自己也亲自上去,就那么跟着那些大夫,在伤兵营里没日没夜的帮忙。 有一次,他去伤兵营找她,看到她蹲在一个刚死去的少年兵士的尸体边哭泣。 她哭得眼泪流了满面,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般的悲伤,让站在墙角看着的他心都揪了起来。 可当听到来搬运尸体之人的脚步声,她便立时收了眼泪,将脸一抹,再站起来,便再无一丝软弱,冲向了另外一个伤兵。 那时候他们还天天粘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她拿着一本不知道哪找来的诗集,念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之时,望着他吃吃的笑。 后来他去查了蒲苇,那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植物,初看不过就是杂草,可是不管在什么境地,它会随风轻拂,但是绝对不会弯腰,就算百折千绕,一旦松手,便又能恢复成笔直的模样。 便是冬天枯萎,只要春风一吹,便又满目春色。 她是最坚韧柔软不可催的蒲苇,可惜…… 这辈子,他一定能做她的磐石,一定! 赵申得了赵皓这句话,才从苏姑娘居然不怕这么狰狞的伤口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外面跑去。 跑出门口的时候,瞪了一眼门口两侍卫。 (居然不给他提个醒) 苏月先拿起布包里的酒瓶,对赵皓道:“会疼,忍着。” 赵皓笑了一下,感觉到苏月在背后瞪他,便乖乖的拿起了床上的枕巾,咬在了嘴里。 苏月将酒瓶一倒。 酒洒在伤口上好似都冒出了一阵青烟,可是赵皓只是身子抖了一下,连闷哼都没有发出。 苏月心中赞了一声,便聚集了所有注意力在伤口之上。 酒清洗过后,再拿着帕子将那些冰渣子洗去。 这么凑近一看,便可以看见那伤口里外还有好些冰渣和碎土。 想是他被砍了一刀后,衣衫都裂开,为了闪躲,又在地上滚动,所以才留了这么多杂物。 现在晚上气温还是零下,带着这样的伤口跑回来…… 这家伙真是! “无事的,我不怕痛,你大力一些无妨。”赵皓拿下了枕巾,柔声道。 苏月瞪了他一眼,手上的速度却是加快了。 晚上温度低,对他伤口损害大,但是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也降低了血液的流转速度,所以才能在他那么粗鲁的上药包扎下让血暂时止住。 现在她融化掉了这些冰渣和药粉泥巴,鲜血立时便冒了出来。 “姑娘。”赵申拿出一坛子酒进来,就看见赵皓背上鲜血哗哗的流,吓得叫了一声。 苏月懒得去理他那叫声中的怀疑,接过酒坛子直接对赵皓身上一倒。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将药粉倒入伤口内部,再以极快的速度,在豁开最大的地方缝针。 缝好之后,又洒上了药粉,然后将纱布按在了伤口,再用绷带包扎。 那手速,那熟练的模样,让赵申完全呆住,手还保持着递酒坛子的模样,结巴着问:“姑娘,您祖上是大夫还是裁缝?” 苏月瞅了他一眼,再看了下面露诧色的赵皓,淡声道:“山上好茶树都位于险峻之地,采茶之时少不得要受伤,那些地方可等不到喊大夫前去,少不得要自己处理。” 一边说着,苏月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道:“将军在车上休息吧,这些药还能支撑一下,但是最好尽快到汉阳。” 说完,便转身离开。 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赵皓手抚在了绷带上,背后伤口被酒精激出的剧痛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唯有她帮他绕绷带之时,偶尔贴上来的那种柔软和温度,如同巨浪一般的冲击着他的脑海。 她还说,让他在车上休息…… 啊! 他有点后悔太早将那偷袭之人给杀了,让他多砍两刀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