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散后，咸王一如既往在国政监问政，起初百里燕倒是没在意姜蛰此举用意，这些年才发现这一步走的相当高明。　　国政监是各司部主官，和中低官员办公交流的主要办公地点，早朝后的内阁会议设在国政监，实际成了半开放的内阁会议，只要姜蛰愿意，随时可以扩大与会人员。　　而以前内阁会议一直在广渊殿或百灵园举行，只有内阁和咸王参会。　　“司农大人，燕国战事持续至今，我军伤亡逾六万，财政糜费甚巨，此战何时能结。”　　“启禀大王，年底明初将分胜负。我军与卫军增援已经赶到战场外围，但仍需要周密策划部署，方能发动反击。”　　“小小蓉城一地，便伤我军六万余人，往后北伐规模更大，伤亡恐怕不小啊。”　　卢皋无不担忧说道，咸王点头认可：　　“不错，蓉城全境方圆不过三四百里，却是聚集燕、卫、咸、御客、南蛮金雪狄五家一百四十余万人，日后北伐若以此规模推算，岂非要千万之众。”　　“大王无需担忧，如今是防御作战，北伐自有北伐战法。”　　“莫非司农大人已有北伐良策？”　　咸王好奇追问，百里燕点头确认了预案的存在，他说：　　“腋目入侵，实为我中原被动防御，倘若是焦土抗战，臣大可以放弃沿海，令其长驱直入，而后机动作战，运动中将其消灭。　　但诸侯经济重镇半数靠海，如若放弃沿海，实施焦土抗战，沿海几百上千万人生计无着，势必引发重大灾难，同时也将威胁卫国兵源，不利于持久抗战。　　而今长孙半岛已成一片焦土，我军北伐便无后顾之忧，大可以机动作战与之周旋，打得过便打，打不过边走，只需压住战线阵脚，以机动战法逐个将其击破歼灭。”　　中原沿海存有大量经济建设和农业土地，养活了沿海诸侯半数以上人口，坛坛罐罐太多，经济破坏冲击太大，主动的战略撤退和运动战，不适合在这些经济发达地区实施，只能硬着头皮围堵。　　而长孙半岛经济基础和社会体系在过去五六年中基本摧毁，所以没有什么坛坛罐罐和负担，实施机动作战和大纵深迂回打击，分割包围，集中优势兵力围歼一股敌人成为可能。　　“待明年燕国战事结束，将梁国盘踞之敌逐出之后，臣将组织更大规模反击作战，届时咸军兵力将达空前，伤亡还将进一步攀升，大王还应做好心理准备。”　　“寡人不惜代价也要将恶贼逐出中原，何惜兵马劳苦，寡人更担心咸国财政能否支持，药品医疗是否充足。　　三十年前兵士重创者多数难逃一死，而今医术高明，生者虽多，但致残者更甚，战后咸国陡增数十万残废，还需财政补贴，长此以往咸国再大，也难以为继。”　　“大王所言极是，现在医术是极为先进，极大降低了死亡率，战后确实增加了财政负担，但大王更应该往远处去想。这些残疾兵士绝大多数还有生育，甚至部分劳动能力，其若能成婚养家生育子嗣，朝廷给予一定帮扶，二十年后，其子嗣既为咸国之新生力量。　　但倘若男丁大量死亡，则人口增长将大幅萎缩。从长远着想，残疾兵士要好于兵士阵亡。更何况现在因伤致残者约占三成，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者约战三成的一半不到，这个比例已经不算高了。　　至于财政，以明年全面扩军北伐推算，我国财力能保证年两年无忧，两年后需要大量发行国债，动用钱坊储备金维持基本运转，663年财政将变得困难，但仍可以向全国募捐，以维持继续作战。　　不过据臣判断，战事持续至661年，联军将基本取得长孙半岛胜利，因此不太可能拖到663年。”　　姜蛰此时看向乔丞问道：　　“乔内史，司农大人列举之内容可行否。”　　“启禀大王，预算是以蓉城战役一点五倍系数和五倍规模推算结果，因此存有出入。如果规模少于此前预计，时间还可向后延长，如大于预计，则会提前。不过国内经济极为繁荣，可用钱款充裕，钱坊库存资金足用。”　　“稍后将推算依据与账目拿来寡人处，寡人要亲自验看。”　　“臣领命。”　　财政上，姜蛰经常伸手干预，一来咸王仍是实权君主，动军权有阻碍，若非原则性的问题，百里燕并没有理由干涉其对财政的视察乃至动用财力。　　其次姜蛰继位当天，内府巨额金银财宝不翼而飞，令其对钱款十分敏感，百里燕也理亏的很，如今要打大仗，支出的钱款多如流水，姜蛰自然是相当谨慎的。　　不过姜蛰有一点与姜亥很像，他不会随便指点江山，他只看结果，看到结果后，再反过头来看过程。　　确切的说，百里燕发现盐枭家族大都有这么个特性，先等你落实了结果，如果好，那就好说，如果不好，三板斧等着你，这其中多少与盐枭早年走私的心狠手辣有关。因为走私这一行，中间人没什么信任可言，只有出了结果，而且是长期稳定的信用结果，才能证明你没问题。　　当然，看结果再论是非是有前提的，必须有充足的资源和金钱给你折腾。　　如果没有资源，没有充裕的资金，能臣要想做点什么，君主若是目光短浅心疼钱，只要头一摇，改革也就黄了。姜蛰今天的气度，很大程度上是姜亥执政时期打下的基础。　　当初永兴建城推行改革，若没有百里燕那一池子珍珠换来的百万寸银，咸国根本推不开改革。　　而且此后很多年里，永兴城几乎得不到财政的拨款，一直是自负盈亏，盈利后还要缴税认捐，以平衡财政赤字，改善国家状况，如此才能继续推进改革，彻底扭转财政。　　加之许多项目其实是三侯的私人资金先投钱，后见效益，国库跟进再投钱，风险小，而收益大。当绝大多数项目都是有利的，姜亥父子也无从觉得不妥。　　最后，百里燕对潮流和技术的可预知性，避免了弯路和不必要的失败，政治上的灵活策略，减少了阻力。仅此一点，也不是其他人所能模仿复刻。　　内阁散会后，百里燕出国政监准备离宫，卢皋紧追而来唤住他问：　　“永兴侯，那车厂三期已是投产，莫非明年便能用上那铁甲战车。”　　“战车十二月才会生产，明年暂定生产百辆，以目前战事来看，若能在明年初结束燕国战事，修整三四月，夏天开始梁国战役，应该能投入四五十辆作战。如此对收复天云、津港大为有利。”　　“如此说，北伐将有更多战车。”　　“不错，而且两年后还会有更好的，届时也许战争也快结束了。”　　北伐最大的障碍是腋目的重兵集团，此番登陆蓉城港达到了两个方面军，七个整建制军，还有附属师，约三十多万人。　　联军内外三道防线堆积了一百四十余万人，兵力四点五比一，如能敲掉大部分，明年再拿下梁国盘踞之敌，十八个月，内他们将损失四五十万人，重创一个重兵集团。　　要对付盘踞半岛北部的近百万敌人，继续现在的线性防御十分不妥，使用坦克和车辆组建摩托化师，展开穿插迂回，集中兵力运动战，各个击破势在必行。　　咸王担心伤亡，是因为现在的被动局面，造成的战术僵化的结果，运动战的战术效率更高，兵力比更大，伤亡能相对小一些，但代价是耗费更多的工业资源配置精锐的部队。　　卢皋对坦克的兴趣，多半有些想当然，妄想依靠成百上千辆的装甲车集群突击，发动密集冲锋战法，一举摧垮腋目。　　然受到通信技术的制约，成百上千辆装甲车，坦克也好，集群冲锋效果很差。每个作战建制之间无法联络无法协调，最后变成一锅乱粥。　　离开王宫，百里燕取道东市前往志国使团府邸。　　会盟期间，诸侯使团常驻东道主国以方便联系，传统冷兵器作战下，使团往往跟着作战军队一起行动。如今形势变了，通讯变了，使团随军自然也改了惯例常驻陔陵。　　公良修呆在陔陵这一年一点也不消停，都郡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考察了大大小小六百多个项目、工程和企业。　　别国诸侯都是越打越穷，只有咸国越打经济越旺盛，都郡的经济总量比战前翻了两翻还多，除清田、桑南、桑北三郡外，最少的郡县也增长了七到八成，其他郡县普遍都超过一点五倍。　　入府时，公良旭正给父亲公良修，兄长公良诺，以及众家将观看录像，是梁县、津邺、翠城三地战斗记录的一些影像资料，还有此番蓉城港数月间，激烈交战时冒险记录的内容。　　另外还有一些空艇侦查，航拍拍摄的记录，虽然没有音效，但写实的战争画面和伤亡，依然给诸将留下了深刻印象。　　毕竟在他们的理念中，这等血淋淋的画一旦过去，永远只存在于记忆中。　　得知百里燕拜访，公良修示意公良旭暂停放映，亲去中庭接待。　　“散朝不久便来我处，不是别有用心吧。”　　“呵呵，都是亲家，何来别有用心，你总不至于让我一直站在此地吧。”　　“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