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刚说完,一名中使也赶到,递交给高岳份牓子,这是皇帝召对的凭信。 没想到我高岳区区三十一岁,就有召对入奏的资格,要知道我在这个时代的先祖高适,直到四十岁才当上名县尉。 高岳接过牓子后,萧复和他同行在小巷内,才吐露了真实想法。 萧复既算与皇室有姻亲,同时也是位向来以清约而著称的官僚,他向高岳坦承: 高三你不应让卢杞随营,去凤州当司马太便宜他了; 此外,我坚决反对皇帝向西蕃借兵,今晚陛下召对,肯定要商议此事,可召对不比正衙朝集,皇帝想让谁去就让谁去——故而高三你的角色就特别重要。 所以萧复直接问高岳,你是想向西蕃借兵,还是不想。 高岳摇摇头,说我可不想,而今既然大唐朝廷还能独立削平叛乱,那么为什么要以出卖安西北庭,舍弃河陇为代价,向西蕃借兵呢?土地一旦被自己出卖,就很难重新要回来了。 萧复对高岳的想法表示赞许,并请求他在马上召对里坚持己见,他另外再去联络颜真卿、萧昕、郭暧等大臣,要抵制翰林学士的想法。 当这位兵部尚书离去后,在宅第邻靠的横街处,高岳又遇到了长者萧昕,便急忙行礼。 “逸崧哇,你可好久不曾给老朽行卷了。” “俗务缠身,但尚有阿阳侯恩仇记的终编,随即就将其干谒萧吏尚。” 萧昕哈哈笑起来,摸了摸胡须,接着看到高岳手持的牓子,望着那边的宅院,朱门处还有宦官和神策子弟把守,彼处正是皇帝燕居之所,低声而隐密地询问:“入夜后有召对吧?” “正是。”高岳很诚实地回答。 “那逸崧可勉力,奏对要条分缕析,行路更要循规蹈矩。”萧昕说完这话后,也就告辞离去。 留下高岳,满脸的纳罕,还琢磨着这萧长者是否把话给说颠倒了? 随即高岳又去拜谒了座主潘炎和刘晏女儿潘夫人,夜幕浮起来后,才来到自家宅院当中。 堂上,薛炼师正对着宇文小娘子,滔滔不绝地说着辟谷修道的法门,听得碎金一愣一愣的。 “逸崧......”见到高岳平安归来,薛瑶英很高兴,但又有点不安,待到她坐在蒲团上后,就对高岳说:“老是让逸崧你住在外城营中实在是不好意思,听闻彩鸾正在泾州回中山修行,我待到明日雪霁后也准备前往。” “炼师可先至百里城,在那里芝蕙早已将炼师的食宿产业置办好了。” “哦?”薛瑶英喜上眉梢,心中想到当初把家中的钱全给芝蕙这小青衣确实是对的——她知道芝蕙在百里城内,给她买了良田、果园还有邸舍,折算下来每日可得五贯钱呢! 以后怕不是就索性在泾州安身下来? “逸崧今晚就在本宅当中歇息......当然,本炼师居于西厢,你居于东厢。” 不过碎金在哪厢,薛瑶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用。”高岳很客气地推辞。 “怕甚,你以前不多次在红芍小亭留宿?” 这话说得高岳十分尴尬,特别是碎金在旁望着自己,满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陛下今夜有召对,不知何时才可回来。”高岳接下来的理由倒很充分。 薛瑶英一听高岳能入召对,便不再追问下去,即说军国大事要紧。 言语尚未说完,外门处就有黄衫小儿举着摇摇的烛火,口称奉陛下旨意,前来请高台郎入奏。 高岳起身整顿下衣衫,就很客气地向炼师和碎金辞别。 “有劳敕使引路。” 其实皇帝的燕居楼院,不过就在横街对面,而今在奉天城内,播迁来的李适也没法子讲究那么多。 “圣主不喜召对广为人知。”那几名黄衫儿边解释,边推开侧门。 雪已停住,清冷月辉洒下,照得瓦当和地幔一片光亮,高岳便问召对的阁子在何处。 黄衫儿直说请台郎随我来,不远处便是。 这皇帝,肯定在入住后又召城中的工匠把最早的规制给改了,到处都砌起小墙和月门,隔出一道道巷子来,大概是为了区分行在后宫里的尊卑疏密来着。 高岳如此想着,步伐也开始曲折起来,不由得有点迷迷的感觉。 此刻对面宅第里,碎金问炼师:“高台郎走前,还不曾入食。” 炼师看着小案上的豆汤,叹口气教育碎金,“你先前做的是九品青衫的妻子,有些事自然是不知道的。逸崧现在官位是台省头司郎中,可和圣主的亲近程度又堪比翰林承旨,你还以为他去入奏,圣主会让他饿着肚子?糕点佳果不晓得要赏赐多少呢!要是回长安城后,逸崧不出三五年,可真的要服朱紫佩金鱼了......所以啊,本炼师早就看出这逸崧有一鹤冲天的富贵......” “朱紫,金鱼!”碎金出身官宦人家,这些当然也知道,不由得心中啧啧,要知道这是她阿父生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宇文翃活着时常常对女儿说,此生能服绯便足矣。 “所以你啊,就是不肯给逸崧做庶妻。” “非是如此......只是......”碎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炼师笑起来,望着碎金,接着说:“不过我看小娘子的相貌,前半生是坎壈了点,可后半生应也会大富大贵。” “我?”碎金此刻更为讶异了。 还没等她细问炼师,院门咚咚咚地响起来。 “何人?”碎金踏着细雪挨到门扉后,便问。 “咳!”门外传来郭小凤的咳嗽声,“炼师和小娘子居宅安好?” “安好,高台郎方才来拜谒了炼师下,已有敕使引他走了。”碎金有些迷惑不解,只能实话实说。 门外,刚刚升任金吾司巡使的郭小凤,便和几名中使说了两句,便也带着奇怪的语气,说了声叨扰,就离去了。 转身时郭小凤还抓抓脑袋,心中想:“怪哉怪哉,哪来的敕使给高台郎开牓子的,今晚有高台郎入奏?” 同时,高岳终于到了召对的阁子处,不过门前倒没什么金吾子弟把持。 “台郎入后,过堂子,开槅扇即是。”三四名引路的黄衫小儿垂手,退到一边,对高岳说到。 高岳便迈步走入到这“阁子”当中。 里面陈设倒也雅洁,洒扫得很是干净,入门处靠着墙壁有数架书,高岳倒也来不及细看。 墙角处又有香炉和投壶,也是平常之物。 果然有道槅扇门,悬着绫子,横在自己眼前。 高岳便轻轻将其推开,径自走了进去。 “何人!” 这声差点没把他惊倒。 可随即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呆在原地。 槅扇后居然是圈绯色的罗帷,靠门的柱子上悬着根玉色尺八,内里尊兰草灯,火光荧荧,中央五彩龙须席上,一位年轻女郎,雪面轻浮妆粉,绛唇微点脂香,身著轻衫,秀发垂披,单臂支颔,正伏在其上,另外只手中持着卷书,看到高岳闯入,眸子里也满是惊讶,可那点害怕却转瞬即逝。 “公,公主!”高岳当即额头上的汗是噼噼地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