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与崔遐都满心欢喜,赶紧起身捧袂,其中武毕竟年轻才俊、心高气傲,所以表露得还不是那么明显,但崔遐明白自己现在离了这位堂妹夫还真的是不行,故而直接说一切全仰仗高兵郎提携。 “伯苍,我想起来,你先前对我所说的另外两位秀才,裴中立与韩退之,等我下次再来京师时,务必要引见于我。” 随后蔡逢元仗刀,立在竹苑和女冠前庭的相通处,而郭再贞则跟在高岳的身后,沿着竹苑的小径,去女冠的后院井水处,去取那瓶缶里的商州西洛水来煎茶。 弯曲的小径四面,一簇一簇的绿竹在风中摇曳摆动,高岳不由得心胸鼓荡,再加上最近得升为检校兵部侍郎,加授节兴元府,正式成为节度使,所以那是快意极了。 可走着走着,高岳觉得竹林和垣墙间的地带,有身影绰绰,顿时觉得有杀气逼来。 这种对杀气的感觉,乍一听觉得很无稽,然而对于经历过沙场的高岳而言,是确确实实十分敏感的。 “小凤啊......这群人身上的野兽气息,我隔着这么远也能嗅到。”高岳摇着飞白扇,很淡定地说到。 郭再贞即刻上前,手握刀柄,露刃出鞘,对着垣墙月窗处怒吼:“哪里来的无名子?” 这时垣墙边侧的竹林深处,立刻出现两名穿着皂袍的男子。 “田土羊、夏钧陶,是你俩?”郭再贞有些诧异地说到。 高岳这时看着这二位的衣着打扮,认得他俩都是金吾司的,看来以前也都是长安恶少年,现在想必是郭再贞父亲郭锻的麾下,便说到:“郭锻在这里否?” 话音未落,郭锻果然转出,立在女冠的垣墙,满脸横肉抖动着,望着自己儿子和高岳。 高岳轻轻用飞白扇点了下再贞的肩膀,说你稍微避远些,我自有话和你父商谈。 于是郭再贞和两位金吾司子弟,便避退到了十五步开外的地方。 郭锻低身叉手,称见过高兵郎。 “想来看看儿子就直说,你我虽则先前有些间隙,可小凤在战场上救过我几次,如今也被圣主擢升为四品下的武职,又是兴元军中虞侯,所以你放心,我高岳是不会亏待他的。” “有些事让做爷的为儿子担心,并不是高兵郎亏不亏待的问题。”郭锻是话中有话。 而高岳早已明白,他便直接对郭锻说:“怕是担心的,不单单是小凤,还有你自己。” 这时郭锻嘴角的肉牵动数下,而后就低声赔笑,“如高兵郎有知,还请不吝赐教。” 高岳淡笑两声:“郭判司和我都知道,这世上的事太多,有的事我知道而郭判司不知道,但有的事郭判司知道我却不知道,这时我和郭判司如能精诚合作,这手眼也都通透了。郭判司的顾虑我是明白的,这件事不但郭判司担心,我也是一样的,所以我问过高人了。”随后高岳寥寥数语,直接对郭锻说清楚了。 郭锻顿时恍然大悟,而后抬起眼,抱拳对高岳说,“必然报答高兵郎的恩情。” “别报答我了,有句话我就直说,你和你的金吾司子弟,全是混迹长安市井的野兽,小凤以前也是,但现在他走出来了,不但为幕府中虞侯,还娶了宫中女史,将来的前途不是你能企及的。有些富贵看起来光耀万丈,就像外面兴道坊那什么帷中佛光似的,然则一旦热眼贪心,踏入死地,只会给自己召来杀生之祸。郭判司啊,你在京兆的衙署和大明宫仗院里也过了大半辈子,有些事你看的比我多,所以我劝你,以后还是等小凤他封妻荫子时,顺带再封赠于你,最为妥当,别自己去强求。”高岳侃侃一席话后,便留下若有所思的郭锻,潇洒地走上前,对郭再贞说,我和你父的话说完了,我们去取西洛水。 郭再贞便跟在了高岳身后,还回头望了立在原地父亲眼...... 果然走到后院时,原本那股野兽般的杀气便不见了,这里不但松萝满墙,还杂植着几丛从波斯西域移种来的花卉,簇拥着座小小的设亭——这至德女冠果然是有钱的,不但有皇室的赏赐馈赠,在长安郊外还有田业,也怪不得薛瑶英对唐安感恩戴德,毕竟原来的宋观主被勒令自裁后,是唐安帮衬下她才当上这里的女主人的,这里可比红芍小亭显达多了。 “小凤,就在这角门处等着。”高岳便留郭小凤在门外,自己一路看着漂亮的花木,穿过设亭,看到竹林葱茏后,果然有口石井,便走过去。 从井沿往下望去,一潭清澈的幽波,这水质啊,在整个长安城里算是很难得了,高岳赞叹着,然后看到井边有座竹造的桔槔,头端拴着椎桶沉在井水里,尾端用白绳系在棵粗大的竹子上。 高岳便抬手,将白绳给解开,然后用力将桔槔的尾端拉下,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桔槔头端的椎桶被牵出井,还在滴着水旋转着,里面亮光闪闪,想必就是那盛着西洛水的瓶缶了。 “好。”高岳接着再用白绳将桔槔系在竹子的根部,心想这个还是麻烦,不如轱辘。 如此想着,便将飞白扇插在腰带上,走过去要取瓶缶。 结果在距离两尺开外时,一阵风猛地吹来,黄色绿色的竹叶,刷得从高岳眼前掠过,他的背脊猛然发凉,好像听到了老虎的啸声! “咚”一声,吓得高岳急忙往后退了半步。 一根箭矢,横着贯穿了桔槔上吊着的桶,大约也射穿了里面的瓶缶,不管是长安水,还是西洛水,这时早已混在一起,汩汩地冒出,顺着箭矢尾部的白鹅羽翎,往下滴着。 这箭矢若偏移寸许,直接便能射到自己的脖颈! “有政敌要杀我?”高岳第一反应。 他准备喊郭再贞进来。 但在开口前,出于机警,他飞也般跃出,靠在那棵粗竹上,手摁住佩刀。 “妇家狗!”这熟悉的声音在小竹林的那头响起。 “嗯!”高岳的心中忽然一凛,转瞬的记忆里,他隐隐觉得好像还对不起某位。 这位正是皇帝李适的长女,唐安公主。 一滴汗,从他太阳穴旁滚下。 果然,后院草堂轩廊下,唐安脸若冰霜,怒眉倒竖,梳着男子的发髻,身着猎衣,头上一袭赤红色抹额,手里握着马鞍形的角弓,方才那箭就是她射出来的。